admin 发表于 2022-6-14 14:33:35

聊斋故事:珍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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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乾是一家小染坊的掌柜,解决温饱之余,还有些小盈余。
他谈吐温文尔雅,长相斯文,读过些书。娶了沒落户尹秀才之女尹蓁娘为妻。
赵乾曾有个青梅竹马痴恋之人叫柳媚,人如其名,生得妩媚娇俏。二人就要成亲时,柳媚被县太爷家二公子纳作了妾。
赵乾因此由爱生怨,恨透了柳媚。
纵使柳媚派丫鬟专门找到他表示了自己此举的无奈与歉意,赵乾仍一直耿耿于怀。
他与蓁娘成亲后,逐渐淡忘了先前的爱恨纠葛,夫妻倒也恩爱和睦。
然而,令他头疼的是,蓁娘家亲戚众多,“贵戚”更多。每回随娘子参加宴会,他都是礼节到位,不怎么开口,静听他人高谈阔论。
蓁娘家人嘴上不说什么,打心眼里瞧不上做小买卖的赵乾。
每回去蓁娘家,赵乾行事都十分谨慎,避免出差池。
这日,蓁娘夫妇接到娘家传来的书简,蓁娘的表姐惠娘办小公子一周岁宴,邀他夫妇二人前去赴喜宴。
赵乾闻讯,非常抗拒,因为惠娘的夫君正是纳了柳媚为妾的县太爷家二少爷。他也不愿告诉蓁娘从前的事。
蓁娘几经游说,磨不过面子的赵乾便答应了。夫妇颇费了一番心思,多花了银子,买了能拿得出手的礼品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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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太爷家的喜晏,排场自不必说。
鱼贯而入的宾客,个个提着礼品前来,惠娘与夫婿立在院中迎客,奶娘抱着一岁的小公子在旁边侯着。
县城首富张贵前来道贺,送来了一批上好的珍珠。
张贵为显阔绰,当即殷勤地打开了珍珠匣子,一匣大颗粒珍珠十分饱满,光泽明艳耀眼,引来众围观者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赵乾也挤过来欣赏,他头一次见如此上好的珍珠,忍不住看了很久。直到张贵的随从抱着匣子放在厅堂上众多礼品间,他才收回目光。
参观完院外,他踱回厅堂时,已近正午,宴席开始了。少了无足轻重的赵乾也无人觉察。
他一眼看到了那个精美的珍珠匣子,情不自禁地靠近,鬼使神差地打开摩挲起里面的珍珠来,愈发爱不释手。
满满一匣珍珠,一念之间贪欲盘踞着他的心,他迅速抓了两颗藏于袖中,做贼心虚的慌乱使他转身时撞到了门柱上。
“夫君,你在何处?”蓁娘的呼唤声传来。他才忙不迭地迎上去,与娘子一道坐回席位。
宴席散去,宾客们纷纷逗弄着奶娘怀里的小公子并送上祝福的言辞,蓁娘夫妇也去辞行。
蓁娘抱过小公子,孩子生了一张粉嘟嘟的圆脸和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十分讨喜。
赵乾忍俊不禁伸手去逗孩子,挥袖间,先前偷藏的一颗珠珍自袖中掉出,落在了孩子脖颈处的围兜里,蓁娘正扭头与惠娘叙话,没人注意到孩子这边的状况。
见此情景,赵乾冒出一身冷汗,连忙伸手去拿那颗珍珠。熟料,孩子一把抓住珍珠塞进口中,赵乾吓得脸色骤然煞白,却不敢出声,喊来众人,若查起珍珠怎会进孩子嘴里,自己做梁上君子的丑事就暴露了,今后如何有颜面苟活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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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娘与蕙娘谈笑风生没往这边看,显然孩子被卡到了,开始哼唧着,不安地扭动身子。赵乾如热鼎之蚁,焦急无奈又后怕。
恰逢此时,柳媚风摆绵柳般款款而来,她身边的丫鬟托着一只木匣。
见到婀娜多姿的柳媚,赵乾的眼睛都直了,一想到自己深爱的她做了县太爷二少爷的妾,又恨得牙痒痒。
柳媚前来道贺,奉上了自己亲手为小公子缝绣的衣衫。
几句客套话过后,柳媚见小公子面色通红,吭哧吭哧地咳着,便关切地上前查看。
一阵恶念自赵乾心底滋生,这个弃我而去水性杨花的荡妇!负我者,岂能赦?想到此,他突然指着用手抚孩子额头的柳媚大声喊道:“这妇人往小公子口中喂了何物?小公子面色堪忧!”
他的话一出,院中所有的宾客“呼啦”全部围拢过来查看,此时,孩子不住地咳嗽,小脸儿憋得青紫,已哭不出声来。
“应该是喉管呛着了,快请郎中!”“哎呀,及早请郎中!”宾客们纷纷建议。
惠娘的夫婿二少爷带人匆匆赶去请郎中,奶娘抱着孩子抚背,院中宾客一脸担忧,有几个老妇双掌合十不住祈福。
孩子脸色愈发青紫,不一会儿就翻起了白眼珠。见状,惠娘失声痛哭,不断咒骂着柳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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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媚跪在地上,脸上神色凝重,语调平静地说:“请夫人明查,柳媚做不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
“有何做不出!府里谁人不知二爷最宠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便生了歹念,何其狠毒!”惠娘流着泪愤然道。
赵乾躲在人群后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一箭双雕”用得极妙。
郎中终于赶来了,马不停蹄地给小公子施救。
一直到暮夜时分,才传出消息,小公子得救了。
郎中将那颗卡在孩子喉管中的大珍珠取了出来,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柳媚身上。
她已在院中冰冷的水泥地上跪了四个时辰。
“打死她!”“县太爷的亲孙子也敢谋害!”“蛇蝎心肠的妇人!”一众人围着柳媚打骂。
第二日,柳媚以蓄意谋害县太爷家小公子之罪下了大狱。
县太爷家的二少爷极力为柳媚求情,使得蕙娘对她的恨意又添了几分。
她使了些银子给狱卒,授意上刑时下狠手。
柳媚很有傲骨,即使上酷刑导致遍体鳞伤也不肯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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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雨夜,伤势过重的柳媚死在了狱中。柳媚谋害县太爷家小公子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百姓对她指指点点嫌恶之极。
几个狱卒拖出柳媚的尸体丢去了乱葬岗。
赵乾两日后上街,听到了人们谈论柳媚死在狱中的消息。
那一刻,他笑了,仿佛堵在胸口的大石被搬走了,嘴里自语道:“弃我而去,死有余辜!”
接着,他觉得脊背发凉,是自己害死了柳媚,内心闪过一丝慌乱。可若非如此,遭罪的就是自己了,他边往家走边自我安慰。
才到院门口,邻居家五岁的稚子指着赵乾喊他背后有个人,吓得他汗毛倒竖,慌忙回了家。
蓁娘见他回来,拉过他,指着八仙桌上的一颗大珍珠问从何而来,他编排着搪塞过去,拿起那颗珍珠暗忖,明明把剩下的那颗珍珠藏在了书箱底下的匣中,是蓁娘翻出来了吧。
他拖过书箱翻出匣子打开,那颗珍珠仍然好好地躺在匣中,手中这颗从何而来,他一惊珍珠就滴溜溜滚落到地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珍珠,清楚地记得郎中从县太爷家小公子口中取出后,蕙娘视珍珠为不吉,一怒之下连同张贵那匣珍珠一起丢进了火中。
疑惑间,忽然发现那颗珍珠变成了一只眼睛正阴恻恻地望向自己。“啊!”赵乾大喊一声,连连后退,那只眼是柳媚的,还冲自己眨了眨。
蓁娘闻声赶来,见赵乾惊恐万状地指着那颗珍珠,嘴里重复着:“见鬼,见鬼!”他一把拉住蓁娘,说:“娘子,烧了地上的珍珠!”
蓁娘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开口。蓁娘捡起珍珠揩净土,口里应着他,却用丝帕把珍珠包了起来,这美丽的尤物烧了可惜。
第二天一早,赵乾出门去染坊做买卖,邻居家阿婆领着稚子出门,见到赵乾,稚子大哭不止躲在阿婆背后,指着他说:“祖母,那个人身后跟了个女子。”
阿婆赶紧捂着孙子的嘴,赵乾恼道:“阿婆教导好你孙儿,话可不能乱说!”
走到街心,两三个早起的孩童见着赵乾就躲,有个七八岁的胆大稚子跑上前,对着赵乾朗声说:“先生,你背后跟着一个怪女子,颇骇人!”说完就躲开了。赵乾白了稚子一眼没当回事。
到了染坊,时辰尚早,两个伙计还未到。他打开门的一瞬间,惊呆了。
染坊的地上铺满珍珠、桶里、盆中到处漂浮着珍珠,令他心里一紧。
片刻间,这些珍珠全部变成了柳媚的眼睛,只只充满怨恨、愤怒,带着杀气。
“扑通”赵乾吓得腿脚软绵绵,跌坐地上,大声喊:“有鬼眼、有鬼眼!”周边几个店铺掌柜跑过来扶起他,惊异道:“何来鬼眼?”
赵乾讪讪地笑着谢过大家,再看时,哪儿有什么珍珠和眼睛啊,怕是自己思虑过多眼花了。
两个伙计来后,一起干活,一切如常顺利。下午,太阳落山后,最后一批靛蓝色的布染完,要分批往竹竿上晾。
赵乾从木桶里捞出最后一匹布去晾晒时,靛蓝色染色水中映出他的影子,背上有个人趴着,待动荡的水波静下来后,他看清楚了背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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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柳媚趴在他背上,披头散发,一张灰白的脸布满血污,两只凸鼓的大眼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狰狞。
柳媚猛然抓住他的头按向木桶,瞬间又苦又涩的染料水灌满他的口、鼻、耳,他拼命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背上犹如压了一座山,头被人死死地摁住动弹不得。
“赵掌柜,赵掌柜!”两个伙计过来从桶里拉起他,片刻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睁眼,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夫君”,蓁娘哭着喊他,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娘子,我怎会看不见你?”他颤声问。
“夫君,你双目为染料水所伤,郎中说仍有一线复明契机,需静养,不可再沾上染料水。”蓁娘难过地说。
赵乾忆起那幕惊恐之象,心有余悸,央着蓁娘陪自己。
午间,蓁娘去灶房忙了。
赵乾一扭头,居然看到娘子的丝帕在八仙桌角,帕子忽而展开,露出了那颗珍珠。
“啊!娘子,娘子!”他大呼起来,却不见娘子回应。
“嗖”那颗珍珠飞了过来,在他身边环绕,他伸手怎么也抓不住。
绕了两圈,珍珠变成了柳媚的眼睛,含笑望着他。
“媚儿,我知错了,放过我吧,定去买副好棺椁将你安葬……”赵乾哆哆嗦嗦地哀求道。
柳媚的那只珍珠眼睛“咻”地一下飞进了他口中,卡在他喉口,越卡越紧,愈来愈痛。他双手伸进喉咙可劲儿地抠,珍珠眼睛一点点变大,眼看他就要背过气去。
“夫君,你怎么了!怎会想轻生啊?”蓁娘进来发现异常,焦急地哭喊起来。
家里一个丫鬟和一个仆从跑出去请来郎中救下了赵乾。
只是大珍珠卡坏了喉咙,加之他自己抠烂了喉头,暂时发不出声音来。
捡回命的赵乾惊魂四散,执笔写下自己的话,说家里有鬼,叫蓁娘去茅山道院请道士来。
蓁娘带着丫鬟出了门,赵乾就把家里唯一的仆从指使到跟前陪伴。
有人陪着,赵乾渐渐睡着了,恍惚中,他看到了柳媚扭动纤腰娇笑着走来,一如当初他俩暗中幽会的模样。
柳媚的柔指在他身上轻抚,缓缓地一件件退去衣衫,仅剩一件红胸衣裹着酥胸,显得肤若羊脂玉,妩媚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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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乾终究把持不住了,恶虎扑食般抱着柳媚压倒在床上……
旁边的仆从起初不知主子怎么了,只见他脱光衣赏眼睛直愣愣,满脸放光还流着涎水在床上滚来滚去,身体的隐私部位极度膨胀……
仆从立即明白主子这是在做着床帏间不可描述之事。这样持续了一个时辰,期间仆从不断喊赵乾,可他似乎听不见,在欲死欲仙间自顾自陶醉。
突然,赵乾昏厥了过去。
待到茅山道院无为道长赶来,见此情景,惊呼道:“不妙‘腹上死’!”说完立即做法施救,试图救回他来。
见到赵乾赤身裸体挺在床上,脸上一幅色欲酣畅的表情,蓁娘立刻明白他做了什么,羞愤地瞪着赵乾,立在一旁气得无话可说。
幸而无为道长来得及时,赵乾命不该绝。他醒了过来,嗓子咕噜咕噜能发出一点声响了。
“风流恶鬼,哪里逃!”无为道长手一指,一道金光落在床边那粒珍珠上。
珍珠倾刻间化成一阵阴风打着旋儿变成了柳媚,她身着点点,风情万种,狞笑着看向赵乾。
“我夫君与你无宿怨无家仇,你何故来害又瞎又哑的他!”蓁娘愤怒地冲上去撕打柳媚,却扑了个空,险些栽倒,她扶住桌角再回望时,认出了柳媚,“怒道,原是你这贱人,做了县太爷家二爷的妾还谋害蕙娘的孩子!而今死了又来勾引我夫君,道长,送她下地狱入油鼎方解恨!”
无为道长挥手制止了蓁娘的谩骂,望着柳媚说道:“你是枉死之相,滞留阳间,何事末了?”
柳媚跪在道长面前将赵乾栽脏陷害自己谋害县太爷家小公子之事全盘托出。
蓁娘“嚯”地站起来,怒吼道:“满口胡言!我夫君怎么会害蕙娘的孩子,再者,他又为何陷害你!”
蓁娘说着气极了,伸手抽出道长身后的金钱柳木剑刺向柳媚。
无为道长眼疾手快夺了下来,“莫慌!我有宝物可窥真相。”说完他掏出一面可测前世今生的“琉璃阴阳镜”,双手拂过,镜面闪出一片亮光,继而起了雾,散去后,道长用“琉璃阴阳镜”照过柳媚,又照了床上躺着的赵乾。
须臾间,镜面生出一幅幅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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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乾与柳媚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二人深情款款,神采飞扬地笑着。
“你二人本是有情人……”蓁娘喃喃道。
画面一转,现出柳媚的爹在赌坊输得只剩一条内衬裤,还被打得伤痕累累的情景,他爬回家,换上干净衣赏去了县太爷家,那二少爷一向觊觎柳媚的美貌,二人一拍即合,柳媚就这样被卖给了二爷做妾。
镜面上出现了赵乾正在街上,遇到做妾后的柳媚,他拦住就是当众一顿恶言羞辱,柳媚落慌而逃。
最后,镜面上是县太爷府,赵乾独自在厅堂上两眼冒着贪婪之光死死盯着珍珠,又鬼鬼祟祟地偷两颗藏袖中……蓁娘看到了赵乾从偷拿到栽脏的全过程。
她气得嘴唇发白,咬牙道:“赵乾这卑鄙的伪君子,成亲一年多,现下才识得他的庐山真面目!”
蓁娘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亲手安葬完柳媚,然后带着丫鬟回了娘家。
无为道长开坛做法,送柳媚的魂魄入了轮回。
赵乾本就又瞎又哑,又被“腹上死”折磨了一番,已是奄奄一息,蓁娘走后,没几日赵乾便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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