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真实故事
备受歧视的肉儿奶奶肉儿奶奶的庄院与我家几米之隔,可她家门朝东开,因此也不常见。从大人嘴里得知,肉儿奶奶不生养,说话慢,干活也慢,是个极没能耐的女人,所以人送外号,“肉儿奶奶”。
她丈夫是工人,她的小姑子快四十了才出嫁。婆婆早就不在了,有个老公公。大约在我十六七岁时,她家抱出一个男孩,四五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个头不高,小脚的肉儿奶奶吃力又满怀欣慰地抱着。据说是丈夫同事的孩子,可没多久这个孩子就走了,听说孩子净生病,肉儿奶奶带不好。这孩子走不久,肉儿奶奶的丈夫从远处调回来,在附近的县城上班。
大约俩年的光景,村里传出她丈夫在厂子里上吊死了。有人说,没孩子过着没劲,上吊了;也有人说,在厂子里得罪了人,被人暗害了。年迈的爹,没能耐的媳妇,出了门子又没文化的妹妹,谁来追责这件事呢?最后厂子里也认定是自己寻死,给了点抚恤金,事情就不了了之。不久他远房堂侄来过继,那是一个成年的小伙子,常看到他陪着肉儿奶奶在街上叫卖的小贩上买东西。但不足一年,远房堂侄也离开了,据说肉儿奶奶做饭少,堂侄吃不饱。村中又多了闲言碎语,什么减地不长草,绝户不招人之类。
我和她相熟是在她家院墙倒塌,出了一个缺口,这缺口正对我家门口。缺口处有一盘废磨,又叫碾子,七十年代后期,有了电磨,碾子下岗了,碾轮不知被谁推到灌木丛中,光剩下光滑的碾盘,打扫干净落上的灰尘,便可落坐。寂寞的肉儿奶奶和落寞的我常聚在一处闲话,有时我也去她家中。
她八十多岁的公公已瘫痪,肉儿奶奶和公公同处一室,日夜伺候,她的小姑子不怎么来。
相处久了,我发现肉儿奶奶不是人说得那么差,眉目清俊,慈善可人。长得极像八十年代影星龚雪的样子,我想她年轻时一定很标致。她的手也非常巧,麦收过后,她用麦秆最上端那节编扑扇。扎成一撮一撮的,再配上各种颜色的羽毛,扇动起来,既风大又别致。她做的钱夹子也让我痴迷,黑绸的布面,彩线绣着花,里外好几层,比买的强多了,最后我真比葫芦画瓢做了一个。
她一点也不忧愁,也不悲观。她常笑着和我细声慢语说话。我已记不清怎样出口问她没有孩子的事情,只记得她说没有孩子不是她一方的错,丈夫也不育,不然她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丈夫这么些年从未给她买过一件衣服,偶尔买双袜子,也让小姑子挑够再给她。婆婆病逝得早,又老实,没拿捏过她。奶奶婆是庄里出了名厉害的人,稍有闪失,出口即骂,扬手便打。整天哆哆嗦嗦,提心吊胆过日子。衣服破得不像样子,娘家做好送过来,奶奶婆不让穿。面上嫁个富农,过着奴仆不如的日子。
肉儿奶奶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好像讲得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不相干人的事。
她的姐姐我也见过,那是模样和她差不多,但肤色暗,个儿高,干练健谈的老太太。她也无儿女,不是不育,丈夫是国民党军医,结婚几个月,丈夫随国民党退到台湾,从此杳无音信。她的公婆先进了大牢,出来后她床前服侍,死后发葬。俩岸能探访后,丈夫回来一趟,他在台湾早已另有妻室。姐姐才从容嫁人,在北京找了一后老伴。她姐姐说这话时也云淡风轻,没一点苦大怨深的样子。
在相处的日子里,我越来越了解她,喜欢她,心疼她的命苦,感叹她的善良和宽容。对她说,等我有了婆家让她跟我过。她笑着说,等你有了婆家,你就说了不算了。我说不可能,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婚前对我百般依顺的丈夫,婚后,尤其有了孩子之后,态度强硬起来,我想养她的愿望没有实现。
有次清明祭母时,正好遇到她。她公公去世后,她去了养老院。我问起在养老院的情况,她说有儿女亲人探访的受重视,没人探访的受冷落。她说打饭的就是村中高家的丫头,按说乡邻有个照应,谁知那丫头也是个视力眼,菜打到她这儿,把肉扒拉去盛给别人。
老人说这话时还是笑着的,我心里是一阵呜咽。
自此后我们没在见过面,我回娘家次数少,养老院离娘家还有几里路,我总想去看看她,也终究没有去成
她和母亲一般大,若是在世,快是百岁的老人了。
肉儿奶奶一生受尽欺负,但还是善对别人,微笑着生活,这得有多大的胸襟呢!用她自己的话说,投胎为人,要有人味。
你还别说,人世间真有狗都不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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