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风暴后康美遗局：“消失”的项目与蹊跷的营收
https://p3-sign.toutiaoimg.com/pgc-image/S2LQwB39ibQOdS~tplv-tt-large.image?x-expires=1971183268&x-signature=k8rLK%2BtsO2BTZQzFBSFqCaHAyZg%3D又是一场阵雨。
对于广东潮汕地区的普宁来讲，这样持续数天的阴雨天在夏季十分常见。普宁市区流沙新河西路的康美医院门诊大厅里，停留着不少躲雨的人。
这家已经正式运营7年的民营医院由当地知名医药龙头企业康美药业一手建立，号称在当地有着一流的设备和技术、环境。“我们体检都会来这里，这里的很多设备都比较好”，6月8日，一位当地市民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这样的非营利性综合性医院，康美药业在全国还布局了多家。自康美药业陷入财务造假引发的系列危机以来，旗下的医疗板块的变动也牵动市场的注意力。
2019年5月，康美药业账面上300亿资金不翼而飞后，牵出公司的财务造假案。2020年5月，因康美药业财务造假的一系列处罚落地，康美药业实际控制人马兴田等人被市场禁入，马兴谷被推举出来担任康美药业总裁。
6月9日，康美药业刚刚上任不久的总裁马兴谷现身，与梅河口市政府签下引入当地国资推进梅河口医院项目建设的协议。这是康美药业首次正式引入地方国资。
2020年6月17日晚间，康美药业终于发布2019年报，去年亏损46.6亿元。而截至今年3月底，康美药业的货币资金余额还不足5亿元。而在年报披露后的6月19日，康美药业召开股东大会，审议通过选举董事成员的议案。该议案若获通过，便意味着康美药业管理层的正式“换血”。
随着康美药业危机之下的资金链紧张，公司的“聚焦主业，瘦身健体”也更为迫切。
6月7日至14日，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走访普宁探访康美药业发家之地发现，普宁康美医院虽然已投入使用多年，但医院内的一栋医疗楼大部分楼层属于闲置且未装修完成的状态。康美药业旗下的康美大药房、康美人生也存在不同程度的闭店情况。公司的普宁中药城内部，斥资上亿建设的中医馆也找不到踪迹。
康美药业，依然有很多问题待解。
资金
账面货币资金不足5亿，近百亿资金被占用，被银行忧心资金链状况
6月17日晚间，康美药业发布了2019年年度报告，并更正了2020年第一季度报告。
从现有数据来看，对康美药业来说，资金问题依然是极大的压力。
截至今年3月底，康美药业的总资产为635.99亿元，净资产只有202亿元。负债中，短期借款有34.5亿元，长期借款有119.47亿元。
这还得益于康美药业拿到了百亿的银团贷款。2019年12月，康美药业与建设银行等14家银行签订《存量贷款银团合同》，向银团成员行贷款 100亿元，用于偿还康美药业在各银团成员行的存量流动资金贷款，借款期限三年，每年固定付息两次。
值得一提的是，康美药业截至3月底的货币资金余额仅为4.76亿元。
普宁当地一家银行从事信贷业务的工作人员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自己所在银行也在对康美药业贷款100亿的“银团”行列，其告诉记者，在证监会对康美药业的处罚落地后，银行对康美药业的资金链情况也开始担心，“现在各家银行担心它（康美药业）利息能不能按时还上，只要能还利息，各家银行还是相对安心点。”
在康美药业的总资产中，还有近半的资产为存货。截至3月底，康美药业存货账面价值为313.98亿元。
根据康美药业2019年年度报告，公司报告期末的存货账面余额合计为320亿元，账面价值为314亿元。其中，库存商品的存货余额为242.76亿元，账面价值为238亿元。
此外，康美药业至今还有超过总资产10%的资金被控股股东及其关联方占用。
截至2019年年底，被控股股东及其关联方非经营性占用资金余额为94.8亿元。
根据康美药业披露信息，康美药业实际控制人马兴田向康美药业出具了不可撤销的《债务代偿计划承诺书》，拟以现金、中药材和其他资产偿还资金占用方非经营性占用的全部公司资金，分三年偿还全部占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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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年报中，康美药业披露的马兴田偿还资金计划。
“消失”
多个工程曾被利用做假，涉及的普宁中药城中医馆项目无影踪
提及康美药业的资金，很多人会想到此前的账面资金“消失”300亿的谜团。那么，当时康美药业涉及财务造假的项目如何了？
根据证监会调查结果，康美药业2018年年报涉及的财务造假中，有调增固定资产、调增在建工程、调增投资性房地产合计36.05亿元。
康美药业在2018年年报中将前期未纳入报表的亳州华佗国际中药城、 普宁中药城、普宁中药城中医馆、亳州新世界、甘肃陇西中药城、玉林中药产业园等6个工程项目纳入表内，而这6个工程项目均不满足会计确认和计量条件。
近日，新京报记者多次来到普宁康美中药城走访，并未找到上述提及的普宁中药城中医馆项目。
6月7日，普宁康美中药城的保安及多家商户告诉记者，中药城内并没有康美药业的中医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中药城中有中医馆。6月11日，记者以采访为由向康美药业一位行政管理人员了解中医馆的具体位置，其表示中医馆目前尚未对外开放，自己也不知道中医馆在哪一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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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7日的普宁康美中药城一侧入口。（李云琦 摄）
根据康美药业的2018年年度报告，普宁中药城中医馆项目预算数为1.5亿元，截至2018年年底该项目的完成进度为100%。
而中医馆项目，则是康美药业在2016年就提及的概念。记者联系到康美药业中医馆客服人员，其表示，目前康美药业仅在广州天河区、番禹区有两个中医馆在营业，尚未有其他新的中医馆项目开馆。
6月16日，记者针对普宁中药城的具体位置及现状等问题发送邮件给康美药业，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复。
普宁康美中药城本身的经营，从外表看并不受此影响，但根据康美药业定期报告，这里却出现了收入“倒退”的现象。
这里被称为是全国最全的贵细中药材交易集散地，共有单元式商铺935套。普宁康美中药城内部，店家很多都是早早在康美药业手中买下了店铺，只有部分为康美药业持有并对外出租。
6月7日，记者来到普宁康美中药城，随处可见做药材生意的店家们在忙碌着。
疫情后的中药城，早早就正常复工，但一些店家的生意并不是十分理想。
“今年（收入）不行”，做了三十年中药材生意的常先生摇着头说，往年生意好时自家店铺能有七八百万的收入，今年如果能有四百万，就满足了，还不算亏得太狠。
他两年前在康美药业旗下租赁了一个店铺，每年10万元的租金，3年的合同将在年底到期，“如果明年还是10万（年租）我就再另外找地方，现在有的（年租）已经到7万了。”
新京报记者在普宁康美中药城看到，一些门店正挂出招租的广告。一位中药城业主在某药材商集中的微信群里，连续数日发布自己的招租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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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7日，广东普宁康美中药城里的一个招租店铺，隔壁商家刚刚在这里处理完药材。 （李云琦 摄）
在前两年，中药城里的一些商铺需要贷款，康美药业还会帮忙提供担保。记者联系到普宁康美中药城的一位管理人员了解到，目前对外直租的店铺门面剩下并不多，也不再有其他的帮扶政策。
根据康美药业2019年年报，康美中药城（普宁）公司的报告期末总资产有17.8亿元，净资产有13.04亿元。2019年的营业收入为11.11亿元，净利润为3917.6万元。
而根据康美药业2019年半年度报告，康美中药城（普宁）公司的报告期末总资产有24.9亿元，净资产为16.47亿元。仅2019年上半年，这家公司的营业收入就有12.3亿元，净利润2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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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美药业披露的2019年半年度报告中显示，康美中药城（普宁）公司的营业收入为12.3亿元。
以此倒推，很容易看出普宁康美中药城2019年下半年的业绩不佳。如果康美药业2019年半年报数据真实，那么这家公司下半年的收入为-1.2亿元。记者注意到，康美药业此后也并未更正过2019年半年度报告。
经营着普宁康美中药城的主体公司为何会出现负收入？是否公司2019年半年度报告中财务数据也存在与事实不相符的情况？6月18日，新京报记者致电康美药业，接线人员表示证券部工作人员正在出差，无法转接。
停滞
旗下康美医院收尾停工已久，价值2亿的后勤保障楼无影踪
康美药业曾耗资数亿元建设的康美医院后勤保障楼状况如何？
位于普宁市的康美医院，自2013年就开始运营。6月8日，新京报记者来到康美医院了解到，康美医院主要分为三个主体楼，一期住院楼A栋、一期住院楼8栋、二期医疗楼。
目前，一期住院楼的A栋和B栋都在正常使用中。但康美医院的二期医疗楼除二层为医美中心对患者开放，10楼、11楼为员工宿舍外，其余楼层均为封闭状态，且大部分未装修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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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8日的普宁康美医院，图片右侧的大楼主体即为二期医疗楼，目前为半封闭状态。
记者注意到，该大楼内部也并无施工人员正在施工，部分楼层的吊顶、电梯、内部房间均没有正式完工。在一个安全通道出入口处，记者看到门上贴上了封条，封条日期显示为2018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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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宁康美医院二期医疗楼的五层，里面尚未装修完成，也无正在施工迹象。 （李云琦 摄）
康美药业曾在2017年年报中披露，已经建设康美医院管理服务中心及配套后勤保障楼，项目进度当时显示为“本期已完工”，当时该项目的期末余额显示为2.34亿元。
6月8日，记者来到康美医院，工作人员表示，该医院并未有单独的管理服务中心及配套后勤保障楼，仅有上述二期医疗楼承担了部分员工宿舍的功能。
那么，康美医院的后勤保障楼项目到底在哪里？与二期医疗楼是否为同一项目？6月16日，新京报记者就上述问题以邮件方式向康美药业了解相关情况，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复。
在普宁，康美药业还有旗下重要的仓储和物流基地：康美物流港。
康美物流港距离普宁康美中药城约两公里。6月11日，记者在该物流港看到，共有A、B、C不同分类的3种仓库。这3类仓库中，除了主要运往各乡镇医院所需要药物的B类库出货口有车辆频繁出入外，主要有食品库、医疗器械库、中药材库的A库与B库的往来车辆都并不多。
根据康美药业2019年年报，康美药业大部分医疗器械的销售代理权已于 2019 年 12 月 31 日之前到期。
在康美物流港的办公大楼一楼，闲置着许多办公桌椅。一名康美物流员工对记者表示，公司已经有裁员计划，但具体裁员岗位并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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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1日的普宁康美物流港办公大楼一层大厅，闲置着许多办公桌。 （李云琦摄）
根据康美药业2019年年度报告，公司在职员工数量合计为9209人。而在2018年年报中，公司在职员工数量合计12596人。以此计算，2019年度康美药业人员缩减比例达到了26.9%。
关店
收缩进行时：大药房关店，康美人生分支机构66%已注销
事实上，自2018年年底康美药业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后，康美药业就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在2019年1月，康美药业停止了大力扩张的脚步，提出“聚焦主业，瘦身健体”。
这八个字也一直被放在康美药业官网上最为醒目的位置。
新京报记者走访发现，瘦身之下的康美药业，此前大力布局的医药零售业务已经明显收缩，部分门店也已经关停。
广东普宁，与当地知名的康美医院仅距离几百米的北环大道与斗文商业街交叉路口，原本的康美大药房门店已经成了一家做二手车生意的门店，在店外一侧拉下的卷帘门上，还依稀能看见康美药业的商标。新店主告诉记者，自己的店铺在今年1月份就已经开张，并不知道原本在此的康美大药房何时关店的。
在普宁的溪尾街道，原本的康美大药房溪尾分店也已经关闭。记者来到溪尾分店看到，康美大药房已经搬走，原本的店铺正在装修计划成为一家水果店铺。一名此前经常在这家店买药的顾客告诉记者，这家店铺已经关门一两个月的时间。
在普宁文竹南路，一家康美大药房分店也已经关门，门口贴着“本铺出租”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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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的康美大药房普宁文竹南路分店，门前已经成为市民停车摆摊的地方。 （李云琦 摄）
据了解，康美药业旗下有康美大药房连锁有限公司、康美智慧药房连锁（广东）有限公司（曾用名：广东康美之恋大药房连锁有限公司 、广东康美之恋大药房有限公司 ）。
根据企查查数据，康美大药房连锁有限公司旗下有45个分支机构，其中有7家为注销状态。
在康美智慧药房连锁（广东）有限公司旗下，也有分支机构45个，均为旗下在广东开设的各个药房连锁分店。截至6月17日，上述45个分支机构中有16家已经注销，注销比例接近40%，在业状态的有28家，存续状态的有1家。
值得注意的是，正在营业中的康美大药房内，经营状况也并不十分如意。
记者进入普宁康美大药房中信分店内购买藿香正气水，而店员推荐的3款药品中有两款都将在3个月内过期。在另一家康美大药房，记者也发现了类似现象，准备购买的一款凉茶类产品也同样临近过期。
“我们卖得少的都没有再进货”，店里的工作人员这样表示。
瘦身下的康美药业，正在收缩的还有康美人生门店。康美人生，被康美药业定位为养生体验馆，主要出售一些高端贵细药材。
在普宁长春路街道，距离康美药业老总部不远的一家康美人生店铺已经很久没有开店。隔壁康美大药房的工作人员称，原本的康美人生店铺里的部分滋补类药材已经转移到康美大药房，此后康美人生的店铺是否再开也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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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8日，普宁长春路的康美人生店铺已经久未营业。 （李云琦 摄）
记者在企查查上查询发现，康美人生的主要运营主体为深圳市康美人生医药连锁有限公司，该公司旗下有53家分支机构，目前其中的35家已经为注销状态，占比为66%。
6月17日，新京报记者向康美药业了解旗下康美大药房、康美智慧药房、康美人生的运营状况，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应。
换帅
36岁新总裁上任后引入地方国资
对于康美药业来讲，最新的希望就是管理团队的更换与引进国资的动作。
新上任的总裁马兴谷为80后，戴着眼镜，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出现在康美药业的签约场合中，显得文质彬彬。
在康美药业的员工心里，马兴谷的形象亲和力十足，“见到我们都是客客气气的，还给我们发烟”，一位康美药业员工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5月，康美药业收到证监会的《行政处罚决定书》，马兴田、许冬瑾夫妇被采取终身证券市场禁入措施。紧接着， 36岁的马兴谷接任公司总裁职位。
根据康美药业披露，马兴谷在2003年起就担任广东电视台监制、普宁市壹启商业运营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2016 年起担任康美实业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马兴田与马兴谷是何关系，康美药业尚未公开披露。6月13日，新京报记者来到马兴田的出生地普宁市碗仔村，记者在村内张贴的一张《答谢神恩榜》看到，马兴田以3.8万元的捐款位列第一，紧随其后的就是捐款1万元的马兴谷。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这张榜单为过年时村里的祭拜活动各家的出钱名单，马兴田也经常会回乡参与到过年时的祭拜活动中。
6月9日，刚刚接棒康美药业总裁职位的马兴谷现身，与梅河口市政府签下了合作条约，这是康美药业首次正式引入地方国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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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美药业官网6月10日发布的文章，图片右侧为马兴田。 （来源：康美药业官网）
根据双方约定，康美药业控股孙公司梅河口市爱民公司拟开展增资扩股，梅河口人民政府指定财源投资出资7亿元参与本次增资，康美医投作为爱民公司现有股东同步增资。此次增资资金将全部用于康美梅河口医疗健康中心（医疗园区、医养园区）项目建设，包括医疗设备采购、装修工程等，并确保项目于2020年10月1日前全部交付使用。
康美梅河口医疗健康中心项目，是康美药业与梅河口市合作投入最大的项目。
早在2013年，康美药业就大力布局医疗业务，先后在普宁自建了三级甲等医院康美医院，于吉林通化、梅河口、湖北通城、内蒙古通辽布局了医疗产业，大力参与公立医院改革。
根据梅河口人民政府消息，此次宣布引入地方国资的梅河口医疗健康中心项目，原本在2017年就完成了4个板块主体建筑冷封闭，预计在2019年全部完工。2019年康美药业资金链一度紧张后，该项目至今尚未建设完成。
根据梅河口市政府官网，该项目建成投资40亿元，项目规划中包括医疗园区、医养园区、中医药产业、教学园区等板块。在梅河口市政府新闻中，当地领导也都十分喜欢前往梅河口中心医院调研，项目建成后，会成为吉林省东南部最大的医疗健康产业园区。
那么未来，康美药业是否还会再与地方国资合作呢？
6月12日，新京报记者来到普宁市国资局。国资局局长回应新京报记者称，“整个康美的事情就是证监委(局)在处理，他们是民营企业，平常我们正常地方产业有扶持这一块儿的话，我们就去扶持他，作为国资我们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李云琦 编辑 李薇佳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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