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发表于 2022-7-24 09:31:40

短篇小说第一集

#短篇小说推文#

故事纯属虚构 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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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仅供欣赏
一·煎饼果子

单位楼下,有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女人,年纪大约在45岁上下,朴素,清瘦。小小的摊子搁在胡同里,很不起眼,却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飘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风雨无阻。
他就在这座楼上办公,做编辑。天南地北的稿件,经他修修改改,打扮得有模有样了,便发表出来。
这是个寂寞的职业,他惯了。

每天早晨,他都会到女人的摊子上买一份煎饼果子。他已记不得第一次吃煎饼果子的情形,总之他一吃就上瘾了,这种搞不清是什么地方的特色小吃很合他的胃口。久了,女人一见他,便微微一笑,手脚麻利地摊煎饼、磕鸡蛋,手中的小铲轻轻一舞,煎饼翻了个身,再放上提前炸好的干果子,撒一点糖味的腌萝卜条,卷起来,就成了。

一元五角,对他来说意味着一餐美味。他接过煎饼,贪婪地咬一口,细嚼慢品,不啻是一种享受。煎饼温软,果子香酥,腌菜脆甜,吃起来有一种难言之妙。
有一次,他禁不住夸奖道:“好手艺啊!”
女人低下头,脸竟红了:“老师见笑了。”
女人管这儿的人都叫老师。
他有职业癖,凡事爱刨根究底。他想,这女人是什么身份呢?下岗职工?农村妇女?她又从哪儿来?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呢?
他就旁敲侧击:“看你也没个帮手,好辛苦啊。”
女人淡淡地说:“闲着也是闲着。”
他就不便多问,带着些疑问上班去。
早餐吃煎饼果子,对他已是雷打不动的惯例。他觉得那种独特的温香,已渗入到他的生命中去了。
入冬后,女人忽然一连数日没有出摊。他就怅怅地,每过一会儿都要下楼看看,总觉得心中少了点什么。
这天,女人终于又出现在了老地方。他两眼一亮,像邂逅了久不谋面的故人。
风已经很硬了,女人孤零零地守着摊子,脸色苍白,双唇也有几许青紫。
他说:“好几天没吃到你的煎饼果子了呢。”
女人还是一笑:“感冒了,刚好。”就动手摊煎饼。
他说:“噢,那就多休息几日嘛。”
女人依旧淡淡地:“闲着发慌呢。”
热热的煎饼果子捧在手中,他的全身立刻有了种实实在在的温暖。
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时候,他奉调到其他单位供职。那天早上,他从煎饼果子里品出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是啊,以后想吃煎饼果子,就没那么容易了。走进单位时,他的步子迈得很慢,两腿牵绊着几分无法言说的怅惘与留恋。
他审阅了最后一篇稿子。这是一篇大学生的习作,文字很朴实,看着看着,他的心被紧紧地攫住了。文中写道:“我8岁时父亲病故,是母亲从乡下来到遥远的城市,靠卖煎饼果子为我攒下求学的费用。每天,她一直忙到凌晨二时才休息,天不亮就出摊了。10年里,她的睡眠不足11000个小时⋯⋯母亲,是您用纤弱的脊梁在风雨飘摇中为我撑起了健康的人生!”
他久久地沉默着,眼中有泪滑下。
之后,他缓缓地走下楼梯。漫天大雪中,女人依旧静静地守着摊子,全身雪白,像一株傲立的腊梅。
他走过去,说:“我想再吃一个煎饼。”
女人还是一笑,无声地摊起来。他觉得,那双手,在雪中像一种圣洁的舞蹈。
走出好远,他又驻足回眸。他想,不管这个女人是否就是那位大学生的母亲,他都要从心里说:祝福你,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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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因为年轻

花一样的年纪、一米六的匀称身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浅浅的小酒窝,随便走到哪都能吸引一双双眼睛,这就是年轻的娟。
高中毕业后,娟就留在“夜来香”酒店做收银员。每天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客人,听他们开一些带荤的玩笑,娟起初面若桃花,听多了,也就处之泰然了。
娟变得爱打扮了。每次一发薪水,便兔一样奔向服装店、精品店、化妆店等。打扮后的娟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追娟的男孩子排成了一条长龙。卫生局的辉和保险公司的明便是娟的忠实拥护者。
娟如鱼得水。

每天中午,明都会借口来“夜来香”吃盒饭,就坐在离吧台最近的位置。一边用筷子往嘴里填饭,一边用眼睛痴痴地追随娟的身影忙进忙出。娟偶尔也会向明抛个媚眼,接受他送的布娃娃、围巾什么的。

晚上下班后,精心打扮的娟便会在同事艳羡的目光中,神气地钻进早已恭候多时的“宝马”扬长而去。小车里放着舒缓悦耳的轻音乐,辉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捏着娟的小手。“玫瑰”歌厅、“茉莉香”茶座、“梦幻”歌厅、“好再来”夜宵城,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欢快的足迹。娟陶醉在辉的浪漫与明的痴情里不能自已,她想:鲜花、美酒、甜蜜的情话,年轻真好!

一天晚上,她刚刚走近辉的“宝马”,明却不期而至。明喊娟,娟装作没听见,三步并作两步钻进车内,辉的车子从明身边呼啸而过,明急忙招了一辆的士,追赶辉的“宝马”。娟害怕极了,一个劲儿催辉:“后面那个人是疯子,开快一点甩掉他!”于是,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在大街上呼啸而过,就像电视里在演警匪片。

累了,倦了,厌了。

娟忽然不喜欢这种游戏爱情的生活。她开始有意无意疏远那些男孩。一次在舞厅邂逅帅气的斌,两人一见钟情后,娟更是坚定了要和过去告别的决心。她不再朝吃盒饭的明抛媚眼,也不再坐辉的“宝马”去兜风。她只想一心一意和斌在一起。

娟这次是真的恋爱了。

你的眼睛眨一下,我便死过去;你的眼睛再眨一下,我又活过来;你眼睛不停地眨来眨去,我便不停地死去活来。娟和斌好得跟什么似的,就像老鼠爱大米,好比鱼儿离不了水。两个人买了商品房,连婚纱照也拍好了,相框里的娟幸福得跟喝了蜜似的。每天下了班两个人就手拉手去逛城里最高档的家具城,大到卧室的格调,小到窗帘的颜色,都是他们乐此不疲的话题。等到情人节,娟就要成为斌美丽的新娘子。娟做梦都笑出了声……

明和辉似乎不撞南墙不回头,依然隔三差五来“夜来香”变本加厉地纠缠娟。娟一看到他们就心里犯怵,她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求求你们别来找我了,我快要嫁人了。”

一天,辉又来到“夜来香”,娟两腿一哆嗦,就要开溜,却被辉堵在大门口,不过这次他对娟说,我想通了,既然你爱的是斌,那么,我退出,并祝你幸福。但好聚好散,请你最后一次陪我去“好再来”喝杯酒。娟犹豫了一下还是猫进了辉的“宝马”。

辉和娟坐在包厢里相对无言。辉点了低度的啤酒。娟想说声对不起,拿起酒杯抿了两口后却只觉眼冒金花,迷迷糊糊之中,辉的脸仿佛扭曲成了一条狰狞恐怖的蛇⋯⋯
几天后,斌收到了娟留给他的字条:“斌,我爱你,但我不配得到你的爱。我走了,不用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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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机老张

我们单位虽小,在县政府各机构序列里,也排在局级单位之列,局级领导坐桑塔纳已经不够档次,于是,尽管连年亏损,还是花了六七十万添置了一辆新奥迪。
单位里的亏损额还在不断增加。一天,老张跑到我办公室说,单位亏了会不会是他没有把好方向盘。老张是我们单位临时工编制的老驾驶员。我当时正在为扭亏规划不知如何落笔而头痛,就没好气地说,你发那门子神经,要是出交通事故肯定是你没把好方向盘,单位亏不亏关你屁事!

老张的母亲是个一字不识的乡下老太婆,来到县城看儿子,嚷嚷着让老张开着新奥迪载着她在县城大街上转上一圈,风光一回,也不枉来县城一次,结果被老张一口回绝。领导在职工大会上表扬了老张,说他坚持原则,不以车谋私,号召全体职工向他学习。我猜是老张为得表扬而驱动老母亲表演出来的,不过据我观察,领导很后悔会上的表扬过了火,为啥?领导的千金在市里读重点中学,每个周末让老张驱车七十里去市里接送雷打不动,往后,领导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开发部职工龙苟,业务上很拔尖,只是嘴巴没遮拦,经常挨领导的批,人前灰溜溜抬不起头来,三十四五,恋爱还没谈成。龙苟在乡下老家有一相依为命老母亲,七十又五,牵挂日久,卧床不起。龙苟回乡下探母,母又吐出一口痰血,急需送县人民医院抢救。此时是深夜,雷大雨急。龙苟自是不敢问领导派车,情急之下打电话给老张,吞吞吐吐把此事说了,看老张能否想个办法。

我是第二天清早得知老张擅自动用新奥迪冒着大雨去接龙苟母亲住院的。天亮时分,雨停了,我赶到单位看看办公楼门窗玻璃是否被风雨打坏,在后院,见老张和龙苟鬼鬼祟祟地冲洗全身泥浆的新奥迪。见瞒不过去了,龙苟凑到我耳朵根问,被领导知道会咋处理。正当我犹豫之际,老张抢过话头大着嗓门说就是领导派的车,我不置可否。这话被门卫老头听去了,后来,很多职工也都传颂着领导派车抢救龙苟母亲的事,但有好事者看出破绽,将老张冒充领导派车的事反映到领导那里。当时,我送一份材料到领导办公室,见领导瞪圆眼睛问:还有这种事?这张老头无法无天!既而一拍脑门,在来人面前满脸堆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瞧我这记性。

领导出差开会宴请都要用车,老张忙是不用说,新奥迪买来以后,老张越发忙。领导的家到单位有一里路光景,以前上下班都是由老张开桑塔纳接送的,近来,老张或忙或忘或刚喝了点酒或车子正在修理厂检测等等,以各种理由搪塞。领导心里不悦,表面上还是一副君子风度,骑着自行车来上班,看到下属都打招呼。我很替老张捏一把汗,老张啊老张,你一个临时工,私自出车竟敢冒充领导派车,领导派车又拒不出车,你是吃了豹子胆!老张却像没事一般,依旧笑呵呵的,全然不当回事。

领导没把老张炒掉,久而久之,倒是自己改掉了上下班坐小轿车的习惯。职工们看到领导上下班骑自行车,而职工家属住院却坐上了新奥迪,心里热乎乎的,拚出命来跑业务。我们单位今年扭亏为盈,领导受到了县里的表彰。
嗨,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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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鬼哭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摸过枪。
那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十七岁的我到古城即墨插队。因为表现好,还当了一名基干民兵。其时,即墨老城的西南是个乱坟岗,深深浅浅的灌木丛中多是高高低低的无主野坟,人迹罕至。到了夜晚,常有种声音神秘莫辩。若野狼的低嚎,又似孤魂的哀哭。很是吓人。
我们民兵的夜间值班室,就在县城的边上,和它仅隔几百米地遥相对峙。
一个冬夜,轮到我和民兵连长魏东值班。魏东是个很要求进步的青年。他的父亲魏逸夫解放前干过保长,历史问题不清楚,魏东就断然地和父亲绝了父子关系。每次批斗魏逸夫,魏东的口号喊得最响。

今夜的魏东似乎情绪不高。问他,才知道他父亲死了,就埋在了对面的乱坟岗。几百米之遥,父子却已阴阳相隔,也难怪他伤情。正准备劝他两句,魏东却释然一笑: 死了也好。他那年纪,活着也是累赘。你不知道,他这几年一直喊冤抱屈,说他是地下党,为革命做过许多事。让他找证人,他又说证人都死了。反动顶透!只好叫他和孤魂野鬼为伴了。哎,小姜,你怕不怕鬼?

老实说,那年月我也很是要求进步,极力向革命阵营靠拢,也极是佩服魏东他们坚定的革命立场。可是⋯⋯魏逸夫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啊!魏东却一滴眼泪未掉,还如此评论自己的父亲,并把父亲葬到了乱坟岗!我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味儿。我就讪笑:鬼?你不怕?我倒有点儿怕。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怕什么。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革命者首先要是个无神论者。魏东把手卡在腰间的武装带上,努力把腰板儿挺得伟岸。五四年镇压反革命,听我爸⋯⋯听说对面岗子上一下就杀了三十多人。要是有鬼,他们岂不早闹翻天了!

三十多人?这么多?不到一里之遥的对面,乱坟岗之下该有多少白骨?我不由打了个冷战。尽管年轻气盛的我自认为不信鬼,不怵鬼,可不知怎地,总是有些莫名地怕。

那为什么人们都说听到过乱坟岗的鬼哭?我问。魏东看我害怕的样子,一笑。那是封建迷信,人们自己吓自己。你好像有点儿冷。魏东说着把肩上的半自动步枪递我。我回家给你拿件大衣。家里还有半瓶老白干,我再弄点儿花生米,咱们喝点儿驱驱寒气⋯⋯。我刚要阻拦,魏东已匆匆走远了。

值班室突然剩下我一人,我更是感到刺骨的寒冷。火盆里的炭火暗下去,我抱紧步枪局促地从椅子上滑下,向火盆靠了靠。屋外起风了,自门逢钻进来的寒风骇得煤油灯胆怯的火头儿躲躲闪闪。

这样的寒夜,我不由想起儿时听老人讲过的一些鬼故事。

一个夜晚,一个人,一间空宅旧屋。蓦地灯花一爆,灯光忽地变绿,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无声地出现在面前……

魏东怎么还不回来?为给自己壮胆儿,我故意大声咳嗽,站起身用冻僵的手反复推拉步枪枪栓。我踱出门外想吼一句“穿林海跨雪原”,呼啸的西北风却一下掩住了我的嘴巴。

黑得不能再黑的夜向我压来。恐惧和因恐惧而生的幻觉向我压来。

风忽地吹开我身后的门,把灯扑灭。无尽的黑混成一统。

忽然,我望见数百米外的乱坟岗里,有团火光!

那团火在漆黑的背景下,高低跳跃,长短伸缩,若一个有生命的舞者。细听,还夹杂着呜咽的鬼哭!

又一阵强风,那舞蹈的火光猛然熄灭。而鬼哭未已,依旧在隐约中清晰可辩。

那一刻我毛骨悚然,转身便向屋内冲去,却一头撞上了门框⋯⋯

又有团火光亮起来,且明明灭灭地移动,刹时我的头发都根根竖起来了。我忘记了逃跑,抬起枪在呼啸的风中呼喊着把六发子弹全打了出去。

沉闷的枪声使我定住了心神,再看,“鬼火”不见了。“鬼哭”也听不到了。

枪声就是警报。听到枪声的基干民兵都以紧急集合的速度聚拢来,手中拿着棍棒镰刀各种武器向乱坟岗方向冲去。那时我的胆也壮了,兴奋得向个英雄冲在最前面。我企图招呼魏东,可在烈烈的风中,人们早已乱纷纷分不清谁谁谁了。

在手电筒光柱的摇曳和火把长焰的跳跃中,我首先发现了一个坟包后的黑影。我大喝一声,人多胆壮的我们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

魏东!原来是魏东!魏东失魂落魄地自一个坟包后站起来,脚下是被我用枪打碎的一盏“气死风”灯,一团刚燃尽的纸灰。坟前,是他准备收回去由我和他享用的几样祭品:半瓶老白干、一碟花生米、一包小咸鱼。

万幸我六发子弹没伤到魏东毫发,却彻底打掉了魏东的前程。本来极有希望上大学或者提干的魏东,连民兵连长也不是了!
现在的魏东是个修鞋匠。我曾为写地下党员魏逸夫的传奇故事去找过他,可他拒绝和我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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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耗子的失算

耗子、牛儿和黑狗同年出生,他们是邻居,在同一个学校上学,也是队里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其中,耗子的个头最小,头脑却最滑,他的机灵在村里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一个星期天,耗子、牛儿和黑狗被自己的父母早早的从床上叫醒,手里拿着各自母亲昨晚做好的烧馍,相约一起去给生产队割喂牛的青草,为家里挣工分。
薄薄的晨雾像轻纱披在大地上。他们经过队里的果园时,虽然柑子才刚刚有一点橙黄色,但仍望着它们露出一副馋相。耗子看了旁边的二人一眼,说:“现在这么早,应该没有什么人过路,你们俩上树摘柑子,我在下面放哨。”牛儿和黑狗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放下身上的背篼,把它们重在一起让耗子背着,爬上柑子树动手摘了起来。
还没有两分钟时间,队长突然从一拐角处转了出来。耗子顿时大吃一惊,情急生智,忙一边掏出鸡鸡装着撒起尿来,一边大声打起招呼:“队长,这么早就来巡园了,真辛苦啊!”树上二人一听,马上停止了动作,先前摘果子时发出的“喳喳”声一点也没有了。
直到队长的身影消失在果园的深处后,牛儿和黑狗才从树上滑下来,把衣裤上几个口袋里装得满满的柑子拿出来,分成三份,放入各自装烧馍的袋子里,背起背篼又出发了。

田边地头的草已被牛啃过无数次了,只剩下浅浅的草根,三人手中的镰刀不知从何处下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背蔸里却没有多少货,最多的数牛儿,也只有稀稀松松小半背篦,耗子最少,刚好把背篼的底部盖住,因为他只顾唧唧咕咕地说过不停,手中的镰刀很少动。

看看太阳越升越高,背篼里的牛草与自己父母的要求相差甚远,都不竟着急起来。耗子站起身来,看了看不远处青青的椅子山,突发奇想,说:“我们去椅子山,偷偷地割一个小时就够了。”黑狗听后瞪大眼睛说:“那可是‘封山育林’的啊,守山的李老头又凶又恶,踩烂了不少上山人的背蔸,我堂姐的背篼就是上周被踩烂的,她回家还被伯父狠狠地揍了一顿。”牛儿摸摸自己的新背篦,也跟着说道:“那我们还是不去吧,就在这些地方多割一会儿,大不了晚点回去。”耗子听了他们的话,一下子就火了起来:“怕什么怕!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三个人各跑一个方向,他李老头有三头六臂?我这个背篼反正快要烂了,要是他来抓我们,你们俩先跑,让他抓我好了。”听耗子这么一说,两人都没有顾虑了,跟着他上了椅子山。

山上的草真好,又深又密,一抓就是一把。不到半个小时,牛儿的身后就堆起了两堆草,黑狗虽稍逊一点,但看了牛儿的“成果”后,手上也加快了。只是耗子的老毛病始终改不掉,一说话就忘了割草,他地上那仅有的一堆草还没有两堆牛粪大。

望望天上已是正午的太阳,听听肚子里“咕咕”的饥饿呼唤,再看看牛儿和黑狗身后那一堆堆草,耗子心慌起来,眼珠一转,就呻吟起来:“哎哟——,哎哟——,肚子痛起来了,我要去那边拉屎。”他用手按着肚子,佝偻着身子走到离牛儿他们约五六丈远的一棵大树下。

耗子蹲下不过三分钟,忽然提起裤子一边跑一边惊慌地说:“快跑呀!李老头来了!”牛儿和黑狗听后如惊弓之鸟,哪顾得上地上割好的那一堆堆草,背起自己的背篼就像逃命一样,飞似地向山下跑去。

看着跑远的他们,耗子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牛儿和黑狗堆在地上的草把他的背篼塞得满满的,他自己的那一小堆也只好留在地上了,更后悔这次没有背一个大一点的背篼来。

背着重重的一背草,耗子的衣服也被汗湿透了。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背回这么多的牛草,心想今天一定会得到母亲的奖赏,就埋头边走边为自己设想多种受表扬的方式:一个煮鸡蛋,或是两分硬币⋯⋯

可当他还没为自己设想到一个最好的奖赏时,突然听到一声响雷般的呵斥:“耗子!你龟儿子胆子太大了!”耗子抬头一看,李老头已从另一条小路悄悄上来了,离自己不过一丈多远,怎么也逃过他的手掌心了。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耗子的为人之道不但被牛儿和黑狗看穿了,而且,最后他自己是两手空空回到家里,牛儿和黑狗却背回了大半背篼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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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浅薄是条好狗

天还没亮,老汉就起来了。他披着外套蹲在院坝边上,拖出旱烟锅子吸叶子烟。黑暗里,老汉狠命地咳嗽了两声。屋里的老太婆听了,把头伸出铺盖窝来大声骂:一晚上没听到狗叫,就不安稳了?也不想想,那两条狗哪条是你打得的!

老汉不吭声,他晓得老太婆说的有理。
大黄是打不得的,家里的功臣呀。儿子上高中那阵,每天要翻三座山、过一条河去上学,一早一晚的全靠了大黄去接送。儿子读大学走的时候,抱着大黄,哭得拉都拉不开。
浅薄更是打不得的,那是部长夫人的宠物呀。儿子大学毕业好不容易才分到机关,熬了两年多,正要下派,部长夫妻两个出国了,临走嘱咐儿子要照顾好浅薄。儿子把浅薄抱下乡,很严肃地跟老汉说:这可不是普通的土狗子,你儿子能不能当上乡长那样大的官,全仗着它哩。
其实,儿子根本没把乡长当成官,他这样说,只是因为他晓得:在老汉眼里,没有谁比乡长更威风。
天亮了一些。老汉侧着耳朵听,近处的竹林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老汉着急起来:大黄是看家老狗,平时再受宠,也不至于挨了打就不回来吧?可浅薄金贵啊,咋受得住那几扁担?一想到这个,老汉真是害怕了:浅薄的尾巴上栓的是儿子的前程啊!老汉举起烟锅子,狠命地往树上磕。
他是借这烟锅子出气哩。
大黄是一条真正的土狗子,一遇到生人就四肢绷得紧紧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大黄还从不和那只叫花眼的猫争抢东西,有时候它正吃饭,花眼伸了小脑袋过来,它便走开,等花眼不吃了再回来。
真是一条厚道的狗呀,为啥浅薄一来它就变了样呢?老汉横竖都想不明白。

浅薄一到家,就拖着长长的狗毛满院子跑,肥滚滚的屁股甩得溜溜圆。儿子说,浅薄,恭喜。浅薄立马举起两只前脚合抱在一起。儿子又说,浅薄,翻个跟斗。浅薄立马就地一滚,亮出了它的小肚皮。儿子喊浅薄耍了好多花样,不光让老汉老太婆大开眼界,也把大黄和花眼看得目瞪口呆,大黄是从没想过狗还能做这些事,花眼则是有了明显的危机感:在这个家里,讨好人一直是猫的专利啊!但花眼的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浅薄以最快的速度和它成了朋友。花眼在街沿下走,浅薄跑过来和它并排走,走着走着花眼挑衅似的抬爪在浅薄的脸上抓了一下。花眼等着浅薄恼怒,或者像大黄一样不理睬地离开。可浅薄偏偏更亲热地把脸往花眼的腿上蹭!天呐,花眼的心一刹那间变得柔情似水,它们于是像两只真正的猫一样在老汉的脚边追逐起来。

浅薄也试图去讨好大黄,特别是当老汉送儿子进城去上班时。老汉只是微笑着抬了抬下巴,大黄转眼就不见了。儿子走了,老汉隔一会儿就要问一句,大黄还没回来?等天黑尽了大黄喘着粗气回来时,老汉紧绷了好久的脸这才笑得像朵花似的,连忙拿了一根骨头放在大黄面前,还轻轻地摸了摸大黄的脑袋。这个时候,浅薄突然就不想讨好大黄了。因为老汉刚才给它骨头,是把骨头扔出老远,让它自己去衔回来的。

大黄津津有味地添着骨头,粉红色的舌头伸得好长。浅薄看着很不高兴,甚至越来越不高兴。它终于忍无可忍,像足球运动员一样冲过去,生生地把骨头从大黄嘴里撞飞了。大黄一时惊呆了,定定地盯着浅薄,眼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恨。浅薄却用满不在乎的目光回应着大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洋洋得意。大黄咆哮起来,一声高过一声。浅薄似乎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大黄不想错过进攻的最佳时机,它“呼”地窜上来,一双前腿搭在了浅薄的背上。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浅薄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一条狗,它那张从来都只有媚态的脸上,终于亮出了尖锐的牙齿。两条狗疯狂地纠缠在了一起。

老汉透过窗子,把整个过程看得明明白白。他原本以为这两条狗根本不可能打起来,可现在他再不出去,两狗相斗必有一伤。老汉顺手拿起一根扁担,几大步跨到院里,轮起膀子就是一阵乱舞,也不管扁担是打在哪条狗身上的。两条狗都以为老汉在帮对方,为了摆脱如雨的乱棒,一东一西仓皇地逃了出去。

这一逃,便一夜没有回来。

老汉磕着烟锅子,心里想着如果浅薄没回来,他咋给儿子交代?身后突然有轻巧的脚步声,老汉惊喜地叫道,大黄!转过身,看见的却是浅薄。浅薄虽然蔫蔫的,却还是摇着尾巴撒着欢,要不是浑身污泥,根本不像是挨了打的。老汉喜出望外,一把抱起浅薄,像抱着儿子的前程一样不肯松开。浅薄的肚子瘪瘪的,老汉连忙喊老太婆给狗弄吃的。

浅薄幸福地享受着美食。

老汉想,大黄怕也饿坏了,它昨晚就没吃东西。老汉四下望着,他总觉得大黄就在附近。的确,当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山上时,他看见大黄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老汉高声喊,大黄!大黄!大黄听到喊声,转身跑了,跑到山那边去了。老汉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似的,痛得厉害。

老汉想到了儿子。不知道儿子在机关里是不是活得也像大黄⋯⋯
看着浅薄的肚子越来越圆,老汉叹息一声,说,浅薄是条好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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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块砖

下午六点不到,幼儿园门前就慢慢聚满了接孩子的家长。
这几天,妻子没空,叫我来接儿子。我从铁栏门往里看,看到一个小朋友独自一人在滑滑梯那儿玩。我问旁边的一位母亲,那孩子是谁家的?没到下课时间,教师咋不叫他进去上课?
那位母亲好像很了解这孩子,小声说:这孩子上不了课,智商有问题,只知道傻玩。在哪玩不是一样?在教室里玩,妨碍别的孩子上课,老师只好由他自己玩去。
那个母亲一说,我倒觉得那个孩子有些可怜,一个人多孤单,家长也不想想办法,给孩子看看医生。
那位母亲又说:这种病,天生的,看也没用,白花钱。
我好生叹息,人的一生,真是难测呀!
六点钟一到,孩子们炸麻花似的,一群群冲出教室,冲到大门口来找自己的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
那位跟我说话的母亲,一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从教室里跑出来,打老远地就张开双臂,去迎接他。那小儿子一见妈妈,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刚冲几步,脚下砖头一绊,摔倒了,大声哭起来。那母亲“哎哟、哎哟”地大叫着,跑上去抱起儿子一看,心疼得要死!嘴里一会骂该死的砖头,一会又怨幼儿园的管理有问题。
在教室里关了一天的孩子,见了家里大人,都是那样不要命地往大人怀里扑,哪顾得了脚下什么砖头石头的。又一个孩子被那块砖头绊倒了,一阵大哭。接着,又一个孩子被那块砖头绊倒了,又一阵大哭。不一会,就有三四孩子被那块碍事的砖头绊倒了。
然而,那几个家长,跟第一个抱孩子的母亲一样,只顾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去将那块碍事的砖头踢开,而把安全留给后边的孩子,心里都赌着气似的:该我的孩子第一个绊倒,就不该你的孩子第二?该我的孩子第二,就不该你的孩子第三?
我只顾专心致志地等待着我的孩子从教室里跑出来。若是一看他跑出来,我会大声叫他当心脚下砖头。
然而,跟我同样当心那块砖头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在一边玩滑滑梯的那个智商有问题的小男孩。他好像知道他家的人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在大门口的人群里,他有的是时间和闲心,一走一顿地走到那块摔伤了四个孩子的砖头跟前,蹲下身,很吃劲地搬起砖头,又一步一顿地走到花池旁边,小心地放了下来。
我深深叹了口气:哎!人都不要长成高智商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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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高手

县里要举行象棋比赛,把我这个小小的文化站长忙坏了。为挑选一名象棋高手,我几乎跑遍了全镇的角角落落。本来,县里每年一届的象棋比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准备到时找几个人应付一下就算了。可新调来的镇委书记偏偏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对待任何工作都不能随便,一定要挑选一等一的高手参赛。
就在我踏破铁鞋时,镇林业干事老姚说,你真是有眼不识檀香木,真正的高手在你的眼皮底下还不知。我说,谁,谁是高手?老姚说,街上摆象棋摊的刘跛子就是一等一的高手。听完,我的期待就像被刺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

刘跛子患过小儿麻痹症,一双腿残了,就靠在街头摆个象棋摊维持生计。他下棋,别人很难探到深浅。不管对手是谁,他总是下得那么艰难,总要拚得筋疲力尽之后才能分出胜负。不过,笑到最后的大多是他。对手输了棋自然不服气,就又重新开局,结果还是像先前一样。不知几多心高气傲的棋手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赌金(每盘2元)丢进他面前的一个铝钵里,然后才愤愤地或心有不甘地离开棋摊。

我早就知道刘跛子是个高手,但他毕竟是个残疾人。有一次我向当时的镇委书记介绍他时,遭到了一顿臭骂。当时的书记说,我们这么大一个镇,让一个拄着双拐的残疾人去参赛像个什么话。因此,前几届都将他排除在外。这次老姚重提刘跛子,自然激不起我的兴趣。

我说,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谁哩。他呀⋯⋯见我不屑一顾的样子,老姚被激怒了。他说,你敢说他不是高手,你就再找个比他高的给我看看。邓小平早就说过,管他白猫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老姚据理力争。我觉得老姚说得有点道理,当前正是用人之际,而一下子又找不出一个真正的高手,把刘跛子推荐给新来的书记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就说,好吧,我试试看。当我绘声绘色地向新来的书记说起刘跛子下棋如何如何厉害时,新来的书记听得眼睛一亮一亮的。他说,好,我亲自去看看。

新来的书记下棋的水平也不孬,几个回合下来,心里就有了谱。他回头对我说,好!就让他参加比赛。

有了刘跛子的加盟,我们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临行前,大家都信心百倍。书记说,我们一定能把冠军的奖杯夺回来。

比赛那天,选手们捉对厮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最看重的刘跛子竟然在第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而且败得很难堪。看到刘跛子那个惨样,我们都摇头叹息,说,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因为刘跛子的失利,我们镇没有取得好的名次。对此,我们都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让我们弄不明白,那就是,刘跛子的对手并不强大,后来在与我们镇最差的一名选手对阵时,只几个回合就缴了械。按刘跛子的棋艺,怎么也不可能输给他。

对刘跛子的失利,我们进行了多种分析,有的说他心里紧张,有的说他见不得正规场合⋯⋯所有的分析都条条是道,有理有据。最后,大家一致认为,镇委书记的分析最具权威性。镇委书记说,刘跛子以往下棋都是在嘈杂的环境下进行的,众人的指指点点能激发他的思维和斗志;而比赛是在安静的环境下进行的,这就像一个兴奋型的足球运动员踢足球,没有球迷的支持,他就不可能有激情四射的表演。新书记还说,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生就是表演艺术家,有的人生来就只适合当观众。

就在我们围绕刘跛子的失利争论不休时,找刘跛子下棋的人却更多了,我见他面前那个铝钵里总有堆得满满的零钞。每天天黑收摊时,望着铝钵里堆得满满的零钞,刘跛子脸上露出的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灿烂。

一日闲来无事,我在刘跛子的棋摊前坐了下来。见了我,刘跛子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你怎么是这样的一块料,关键时候雄不起来。还说你是高手哩,我看狗屁。

任凭我怎样挖苦讽刺,刘跛子也不恼,脸上始终挂着谦卑的笑。见他那个熊样,我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我说,亏你还有脸笑哩,我们镇的脸被你这个“高手”丢尽了。

可能是我的话说得过火了,刘跛子不笑了。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我不是不想赢,而是不能赢。我和你们不一样,冠军对于你们很重要,而我不能要。我是靠摆棋摊为生的,如果我在全县比赛中得了冠军,这等于告诉别人我是一个高手。这样,谁还会找我下棋?别人不找我下棋,我靠什么维持生计?
听了刘跛子的话,我一下子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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