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精神病院中无间道,病人不是病人,护工不是护工,院长最牛
折磨自己其实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准确形容的感觉,越是痛苦,就越是带着病态的痛快。我把手伸进嘴巴里,碰到了喉咙,然后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排山倒海似的从我的胃里传来。我赶紧跌跌撞撞地跑出帐篷里,然后蹲在外面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经过我胃部处理过的晚饭再吐出来之后的样子,你一定不会想看到的。
呃,扯远了。
我这边正吐得天昏地暗,突然就觉得后背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顺势就倒在了一边,否则的话,这一脚非把我踹进我自己的那堆呕吐物里,那才是真的恶心到家了。
我一边擦着嘴角的秽物,然后一边一脸茫然地看向了身后。
一个男护工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恶狠狠地问:“你他妈的是不是搞事情?”
我故作无辜地问:“我怎么了我?”
男护工骂道:“老子那头都忙得发疯了,你他妈还在这里跟我装病?”
我说:“我是真病了,最近一直不舒服,今天终于撑不住了。”
男护工把电棍掏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等到老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病,你还说不是搞事情?”
我在心里骂了这个家伙无数次,这叫什么逻辑?看来最近雾隐医院里真的是来了好多三教九流的陌生人,连这样逻辑混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都混进来了。
我说:“犯病这种事情还要分个场合分个时间吗?”
护工看到我这个态度,更是愤怒了,他气得反而笑了,说:“哎呀,你他妈还敢顶嘴?既然你这么喜欢装病,那我就给你开个小灶,等到了处置室里我好好治治你的病,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顶嘴了。”
我一听就慌了,这剧情怎么不按计划来呢,我赶紧摆手说:“那就不必了,我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那个护工狞笑着说:“现在知道怂了?晚了,老子今天折腾了一宿,正愁没地方出这口气呢,你他妈还自己往枪口上撞,我要是不扒了你一层皮,就算是老子白在这个世道上混了。”说着,这个家伙不由分说就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还看到了他那条粗壮的手臂上刺满的刺青。
靠,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这哪是护工啊,鬼才知道这家伙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感兴趣他混进雾隐医院里的真实目的又是啥。但我现在敢肯定,要是真被他带进了处置室里,我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拼了命地撕扯挣扎,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把我带走。
其他的护工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和他撕扯,没有人上前帮忙也没有人阻止,他们前哦度袖手旁观。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这一晚也累坏了,想看看热闹解解乏,还是他们和这个护工并不是一起的,不想参与他的事情,也不想和他作对。
我显然是没有这个护工强壮,他像是拖着一只小鸡一样揪住我的衣领就把我提了起来,我无力地双脚乱蹬,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眼见着就要被他带进病房大楼里了。
这个时候邬先生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年轻人,别冲动。”
男护工转过头看了邬先生一眼,冷冷地问:“老东西,你这是在和我说话?”
邬先生笑呵呵地说:“当然是对你说的了,你看看,这么多人里就你看起来最冲动。”
男护工转过身,阴测测地笑着说:“真他妈有意思,今天晚上不要命的家伙都凑到一块儿了。”
说着,他把我扔到了地上,我虽然被摔得生疼,但是总是是逃过一劫,邬先生出现的还真是及时啊。
男护工走到邬先生面前,挑衅似的问:“老东西,那你来告诉老子,怎么才能不冲动。”
邬先生对他无礼的语气和举动丝毫不以为意,他依旧淡定地笑着说:“年轻人,火气不要太大。”说着,邬先生又指了指我,继续说:“那个病人不过是身体不舒服,休息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男护工挑了挑眉毛,说:“我就是知道他不舒服,所以才要去给他治病,老东西,你不要自找没趣,否则顺便给你这把老骨头也松一松我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邬先生哈哈大笑,说:“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有什么好松的?倒是你啊,如果真的还想把他带进病房里虐待的话,你会倒霉的!”
周围有几个护工发出了轻微的笑声,不知道是在嘲笑邬先生敢这样冒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还是在嘲笑那个男护工,被一个病人侮辱还无动于衷。
那个护工显然也在克制自己的愤怒,他反问:“哦?你说说看,我会怎么倒霉?”
邬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护工。不知道为什么,护工也一动不动地看着邬先生。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样,又有几个护工凑过来,看到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似的一动不动,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我倒是隐约想到了,邬先生该不会是在催眠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吧?我越看越有可能,我甚至都想到了这个人会不会等一会儿突然就自杀了,就像是之前被邬先生催眠过的那些人一样。
这个时候,今晚这群护工的队长走了过来,看到男护工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站在那里,他好奇地过去拍了拍护工的肩膀,纳闷儿地问:“干什么呢?这边都忙得不行了你还在这里偷懒?”
男护工如梦方醒似的打了一个激灵,他的意识恢复了过来,他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好一会儿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咄咄逼人的问:“老东西,你倒是说呀,我会怎么倒霉?”
邬先生神秘兮兮地说:“你真想知道?”
男护工也凑近了邬先生,说:“我真想知道,但是如果我没像你说的那样倒霉的话,那你就要倒霉了,我可以放了那个家伙,但是你今晚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邬先生点了点头,说:“明白了,就像是这样……”说着邬先生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那个男护工突然扬起右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一下不仅仅是在场的其他人,就连男护工自己都没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
男护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再看看其他人也都是和他一样的表情,他再抬起头看着邬先生,正要说点什么。就看到邬先生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紧接着,男护工又抬起了左手,重重地朝着自己的鼻子打了一拳。
鲜血瞬间从他的两个鼻孔里流了出来,他急忙捂着鼻子仰起头,嘴里支支吾吾地说:“老东西,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邬先生摊开双手,说:“年轻人,话不要乱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你,能对你做什么?倒是我已经劝告过你不要冲动,否则会倒霉的。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下一次可就不是流血那么简单了。”
开始围观的一些护工还抱着看热闹的想法,偶尔也会忍不住发出嘲笑的声音,但是看到邬先生和男护工之间发生的这一切,有的人已经有所警觉了,虽然一时之间也弄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已经意识到邬先生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病人那么简单,已经有人悄悄退出了围观的人群里,不动声色地远离了那里。
男护工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大声骂道:“老东西,你去死吧!”说着,举起了电棍,开动了开关就朝着邬先生捅了过去。
不过电棍没有捅到邬先生的身体,男护工的手腕被护工队长牢牢抓住,男护工此时已经红了眼睛,他侧过头,想看看是谁拦住了自己,但一看到是队长,愤怒的气焰还是被强压了下去。
他没好气地问:“队长,你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没看出这老东西刚才在搞什么鬼吗?”
护工队长白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救你!”
然后护工队长对邬先生说:“不好意思邬先生,我刚才在忙,没看到是您,您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显然这个队长是医院里真正的员工,他自然了解邬先生的身份,也清楚邬先生又多么危险。
邬先生摆了摆手说:“我就是在劝劝那个年轻人不要冲动,既然他不听我的,那就由你来约束好了。”
护工队长点了点头,说:“您放心,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管教他们。”
男护工还心有不甘地问护工队长:“队长,你有必要和一个病人这样卑微吗?”
护工队长还是回复他两个字:“闭嘴!”
男护工脸红耳赤地还想再争辩,但队长却不再理会他。
邬先生突然又说:“哦,对了。”
护工队长立刻问:“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您处理?”
邬先生指着我说:“二十一号病人应该是中暑了,就让他住到我的帐篷里吧,他要是再呕吐的话会很麻烦,我老头子一个,也没什么顾忌的,你们年轻人就不一样了,哪能让你们做这种脏活、累活呢?”
护工队长看向了我,我赶紧装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护工队长为难地说:“邬先生,这不适合吧?”
邬先生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他说:“是啊,我现在就是个病人,说出的话当然不合适了,要不你去请示一下副院长……哦,不,现在应该是代理院长了才对。”
护工对着看到邬先生这个样子,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他紧忙说:“哦……哦,我看这个就不必了,反正也就是一夜的时间而已,那二十一号病人就辛苦您照顾了。”
邬先生这才缓和了情绪,笑吟吟地说:“不辛苦,只要不给你们添麻烦就行。”
说着邬先生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朝着他的帐篷里走去。
而那个男护工也被护工队长带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还气不过地说:“队长,那个老东西到底是什么人?”
护工队长叹了口气,说:“那是一个你我都惹不起的人。”
在邬先生的帐篷里,邬先生给我倒了一杯水。我看到即使在这样临时的简易帐篷里,邬先生这的物品也比一般病人的帐篷里要丰富的多,这里竟然连饮水机都有,真是让我觉得不公平。
我喝了一口水,身体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才压了下去,即使是假装的呕吐,那也很让人难受的。我说:“大爷,您让我演了这出戏该不会是想让我过来陪您休息这么简单吧?”
邬先生哈哈大笑,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让一个男人和我一起睡呢。”
我下意识地说:“对了大爷,怎么从没听您谈起过您的太太还有家人?”
邬先生的脸上忽然暗淡了下去,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向他道歉说:“对不住了大爷,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过了很久邬先生才开口说:“这个世界的道理都是通用的,能做成大事的人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没办法和别人分享。”
我对邬先生这句话多少还是有些不同意见的,历史上那么多成功的人未必都是孤家寡人,他们也是有家人,也是有后代的。
还没等我的话说出口,邬先生就继续补充说:“如果我有爱人,有家人的话,或许我就没办法活到现在了。”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邬先生指了指头上,说:“如果我有家人的话,他们都会成为我那个宝贝学生要挟我的把柄,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们或许没办法保住性命,我肯定也活不到现在了。”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大爷,不至于吧?”
邬先生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十分郑重地说:“当然至于,难道你现在还没意识到,我们现在这是在战斗,一场输的代价就是死亡的战斗。”
我被邬先生的话弄得有些慌张,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邬先生继续说:“小伙子,你不是想知道那群在大楼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施工队是干吗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听到邬先生要和我讲到关键的事情了,我急忙坐正了身子,等着邬先生的下文。
就这样,我听到了邬先生今天晚上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姑且就当故事听吧。
大概是几年之前,那时候邬先生还是雾隐医院的院长。那段时间医院里出现了一个离奇的死亡事件,一个叫吴鹏涛的病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杀了,这件事对雾隐医院的影响十分巨大,上头也是对这起自杀事件十分震惊和愤怒,还特意下发意见,要求雾隐医院对每间病房的结构进行整改,而装修整改的费用全部由雾隐医院自行承担。
邬先生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略了几个重要的事情,首先吴鹏涛这个人我应该记住,而且对后面的事情有着很深远的影响,其次就是雾隐医院每年都会死掉一些病人,有些是因为犯病而自杀,有些是因为别人犯病而被杀,总之在一间精神病院里死几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上面的震惊和愤怒其实是十分反常的一件事,所以再一次证明死掉的这个吴鹏涛身份不一般。最后就是整改的全部费用由雾隐医院承担,这也是一件极其不合常理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吴鹏涛死了之后,上面不仅仅是愤怒而已,还因此迁怒于雾隐医院的管理不慎,所以矛头还是指向了吴鹏涛身份的特殊。
当然,意识到这些问题的重要性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邬先生在这里对我有所隐瞒,至少我觉得没有完全向我解释清楚。
故事接着讲,邬先生在接到上面的通知之后就立刻着手准备医院的装修整改事宜。因为是医院自己付款,所以施工队并没有通过招标来进行选择,而是通过邬先生的一些社会关系找到了一个经验颇为丰富的一组施工队。
施工队进驻到雾隐医院里,通常只能是在白天进行施工,到了夜里,所有病人都要回到自己的病房里休息,尽管病房里因为施工的原因已经是一片狼藉,但是为了贯彻上面的指示,还有尽快完成施工进度,所以雾隐医院里自邬先生开始,全部取消了休假,大家只是觉得克服克服就可以结束了。
让邬先生第一次觉得意外的是,施工队里有一个皮肤黝黑,但是很强壮的工人总是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在工作。
邬先生已经观察过很多次了,这个人总是默默地在干着活儿,既不是在工长面前表现着什么,也不是真的喜欢工作。邬先生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更多的东西,比如心事。
邬先生见过这样的人,他们总是无时无刻都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否则一旦停下来,自己心中的负担会把他们压迫到窒息为止。
那天是个阴沉的午后,天空似乎随时都会被厚重的乌云压得垮下来一样。
施工队刚刚吃过午饭,满身是尘土的工人三五成群正蹲在室外的草地上或是抽着烟或是在闲聊。邬先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这阴暗的天气弄得他也是满心愁云。他看到了正在给病房大楼的墙体做保温的那个工人,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休息,而是在草草吃过了午饭之后就去顶楼的吊车上工作了。
本来邬先生接到的指示仅仅是病房大楼内的结构整改,并不包括墙体外的保温,但是邬先生想到去年冬天的时候,病房里的温度几乎要冻死人了,所以借着这次机会就顺便把楼体的保温一起做了。
在这一点上,邬先生做人还是厚道的,最起码他把雾隐医院里的这些病人当成了人。
天使和魔鬼的界限其实并没有那么分明,只有在特定的时刻,身上披着的是金色还是灰暗的光芒才会显露出来。
邬先生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走到草地上那个工长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蹲了下来。
工长见到是邬先生,急忙讨好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了邬先生,笑着说:“东家,来一根儿?”
邬先生本来是不吸烟的,但是为了照顾这个工长的面子,他还是接过了烟,他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在工长随后递来的打火机上点燃了烟,他只是假装吸了一口,烟雾没有进入到肺里就被他吐了出去。
院长用夹着烟的手指指了指挂在病房大楼外墙上的那个人,问:“那个人他怎么不休息呢?”
工长操着浓重的口音,似乎是带着些许嘲笑说:“东家,您是问喜顺?那是个犟种。他是不是惹东家您生气了?回头我去说说他。”
其他工人也纷纷附和一样发出了奚落的笑声。
邬先生摆了摆手,示意没那回事,然后他好奇地问:“犟种?为什么这么说呢?”
工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喜顺那个人这里不太灵光,他好像是喜欢干活似的。”
邬先生继续问:“那你们没有人让他休息一下吗?”
工长又笑了,说:“东家这是把我当成周扒皮了,我又不是没试过,我要是劝他去休息一下,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我干嘛还要去招惹他?”
这时候一个工人说:“喜顺就是个傻子。”
工长急忙训斥他说:“可不要胡说,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弟兄。”
邬先生沉吟了片刻,问:“既然你们都觉得他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施工队呢?”
工长想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东家,喜顺就是不太喜欢说话,但是他喜欢干活儿,一个人顶两三个人用,却只拿一个人的工钱,这样的人去哪里找呢?”
邬先生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他学着那些工人,把手里已经“抽”得只剩下烟蒂的香烟随手扔到了草坪上,然后拍了拍工长的肩膀,这才离开了他们想病房大楼走去。
工长还和其他工人说:“这个东家人不错,官大还没架子。”
邬先生走进病房大楼里,和迎面走过来的他的学生,也就是现在的副院长,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副院长,就是一个普通的医生,邬先生说:“你看到了那几个工人了吗?”
年轻时期的副院长推了推眼镜,说:“看到了,老师您找他们有事吗?”
邬先生说:“没事,就是等一下他们离开之后,记得把草坪上的那些烟头儿都捡起了扔进垃圾桶里。”
年轻的副院长茫然地点了点头。
邬先生走了两步之后,又退了回来,问年轻的副院长:“你有烟吗?”
年轻的副院长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给了邬先生。
邬先生结果烟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该戒烟了。”
邬先生径直来到了天台上,在天台上下放到楼体的吊车上,邬先生看到了喜顺。邬先生站在天台的边缘,他的脚刚好和喜顺的头平行,就像是完美地契合了两个人的社会阶层一样。
邬先生蹲下身子,把烟递给了喜顺,说:“师傅,来一根儿?”
喜顺只是冷冷地看着邬先生一眼,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邬先生讨了个没趣,当然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听工长说完之后他就有了心理准备了。他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当然也是没有吸入进肺里。
邬先生像是和老友闲聊一样,说:“师傅,你有心事?”
喜顺还是不说话,他默默地干着活,邬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喜顺,他发现这个人工作的时候好像带着一丝恨意。想要把自己满腔的愤怒和恨都发泄在手里的活儿上。
邬先生继续说:“师傅,你不喜欢说话也行,那我就猜一猜好吗?”
喜顺当然不会回答他,邬先生也不在意,他果然试探着开始猜测:“师傅,我猜你是想家了对不对?”
喜顺的手抖索了一下,显然邬先生说到了他心里某一个痛处了,他手里拿着的用来做保温的苯板差一点脱手掉到下面去。
还不得喜顺说什么的时候,邬先生就像是自问自答一样,说:“哦,不对不对,我见过那些离家在外,出门打工的人,他们的眼神和师傅你的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热切。你的眼神是死得,你的心也是死的。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家里应该没有人了才对。”
喜顺猛地抬起头,他直视着邬先生的眼睛。
后来据邬先生回忆,当时喜顺第一眼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心没由来的收紧了,他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可恐惧也仅仅出现在一瞬间而已,毕竟邬先生见过的人太多了,他能应付任何人也能处理任何事。
喜顺和那些施工队里的工人不一样,那些工人在看向别人的尤其是雇主的时候总是带着强烈的自卑感,但是喜顺的眼里没有自卑,也没有桀骜,他只是没有了感情而已。
但邬先生这一次感觉到了杀气从喜顺的眼中弥漫进他的心里,他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也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邬先生看到喜顺的手在颤抖,而且不自觉地摸向了散落在吊车里的一些工具,比如瓦刀什么的。
邬先生笑呵呵地说:“师傅,我是不是说中了?那么我接着往下猜,你现在想杀人对不对?”
喜顺打了一个激灵,像是被邬先生这句话吓醒了一样。他赶紧把即将触碰到瓦刀的手收了回来,他继续慌乱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他嘴里喃喃地说:“不,我谁都不恨……谁都不恨……”
喜顺一直重复着这句话,邬先生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邬先生就这样看着喜顺慌里慌张地干活儿,等到喜顺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他就说:“要是我可以帮你呢?”
喜顺终于停下了微微颤动的手,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此时两行浑浊的泪从喜顺的双眼里流了出来,像两条虫子一样,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蜿蜒垂行。
在喜顺的心里,眼前这个邬先生应该是这间医院里最大的官儿了,他不管这个人是真的了解他的内心痛苦,真的想帮他,还是这个人仅仅是出于恶作剧的心理在和自己开玩笑,或者干脆他毫无目的地说出这句话,喜顺其实都是心存感激的,这段时间他把自己压抑得实在是太痛苦了,这两行泪其实早就该流出来,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一流泪就会变得软弱,变得再也没有心思报仇了。
看着喜顺流出的泪,邬先生也收起了笑容,而是十分认真地说:“师傅,不管你想杀谁,我都可以帮你。”
喜顺愣愣地看着邬先生足足有好几分钟,他这才按动了吊车的开关。吊车缓缓上升,把喜顺又送回了天台上。
走下了吊车,喜顺和邬先生一样蹲在天台的边缘,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能给我一支烟吗?”
邬先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把从学生手里要来的烟抽出一根递给了喜顺。
这一根烟喜顺一口气差不多吸了一大半,他这才吐出一口又浓又多的烟雾。然后才说:“你……为什么想帮我?”
邬先生是洞察人心的高手,他知道说什么会直接触碰到喜顺的内心,他说:“如果我不帮你,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帮你吗?”
喜顺斩钉截铁的说:“不会,但我一个人也要做下去。”
邬先生摇头说:“你觉得你一个人会成功吗?”
喜顺说:“成不成功是运气,做不做是我的事。”
邬先生笑着说:“不错,能有这样的觉悟和态度,就值得让我帮你这一次。现在你告诉你想要杀的人是谁吧?”
喜顺摇头说:“可是你还是没告诉,你要帮我的真正原因,仅仅是因为你不帮我就没人会帮我,这样的理由我不信。”
邬先生说:“我当然有我的理由,等事成之后,我需要你为我做事,成为我的影子。”
喜顺愣了愣,像是在思考成为邬先生的影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了,反正他觉得越是复杂的事情,才越像是让邬先生帮助自己所以需要付出的代价。
喜顺点了点头,和邬先生达成了这样的约定。
然后喜顺给邬先生讲了他自己的事情。
大概是一年多之前,喜顺并没有这样孤僻,相反他是一个比较开朗的人。他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家里还有一个贤惠又朴实的妻子。虽然喜顺一个人在城里打工,靠自己的收入支撑着这个家庭的开销,还有女儿的学业,但是喜顺并不觉得辛苦,反而有一种带着甜蜜的成就感。
喜顺虽然是个乡下人,但是他对生活的规划却十分有序,他要一直供女儿读书,然后等到女儿毕业参加工作,再到她嫁人为止,他对于女儿的计划就算是结束了。紧接着就是他们老两口的晚年生活。当然他还需要再奋斗几年,他要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把妻子也接过去,让这个在乡下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也过一过城里人的生活。
理想看起来总是那么美满,只是现实像是个不懂风情的孩子,喜欢把别人的梦搅得惨不忍睹。
可是一切都在女儿上大三那一年变了。
喜顺的女儿在大学里交了一个男朋友,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喜顺的女儿无法自拔地陷入了这场青涩的爱恋之中。可事与愿违的是,那个男孩在遇到了更漂亮的女孩之后义无返顾地甩掉了喜顺的女儿,就像是丢掉垃圾一样决绝。
喜顺的女儿不甘心,她想找男孩好好谈一次,可男孩对她避而不见。她甚至哀求,这一回不但没有得到男孩的怜悯,反而备受男孩的奚落和嘲讽。
喜顺的女儿心理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开始整夜的失眠,偶尔能睡着之后,又会在睡梦中惊醒,不是说梦话就是发出尖叫。这样惹得寝室里其他室友十分不满。寝室里其他三个室友都是城里的孩子,她们对喜顺的女儿这个乡下来的土丫头有着近乎于本能的排斥,平日里虽然对她满是轻蔑和鄙夷,但好歹面子上还过得去,但是最近她的精神状态的崩溃已经影响到了其他三个室友的休息。
长久以来的积怨也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了。起初她们也仅仅是搞搞小动作,不是撕毁喜顺的女儿新买的衣服,就是在她的床铺上倒水。在交涉几次根本没有作用之后,喜顺的女儿也就不再说什么,她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
沉默像是一把钥匙,会释放出人性中被禁锢的魔鬼。
三个室友看到喜顺的女儿没有反抗,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为放她一马,反而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她们已经不满足于在物品上动手脚,她们开始对喜顺的女儿辱骂和殴打。
一段时间之后,喜顺的女儿患上了抑郁症。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学校,因为她骨子里的自卑,她担心即使告发了室友们的行为,或许也没人会站在她这个乡下来的姑娘的这一边。
她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喜顺的妻子一辈子都没怎么走出过乡下,她哪里会劝道女儿,只是不断地告诉女儿,忍一忍就过来了,她这辈子就是靠着一个忍字才到了今天。
喜顺的女儿告诉母亲,她忍过,可是没用,换来的只是更加肆无忌惮而已。
母亲也没了办法,只是抱着女儿无助地流泪。
喜顺的女儿这个时候才颤颤巍巍地拿出了医院里开具的诊断书,上面写着她患有轻微的抑郁症。
对于母亲来说,这辈子生存下去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她从没想过对于乡下人来说哪有多余的精力去抑郁呢?她不认为抑郁症是一种病,反而认为那是矫情。
女儿不再说什么了,第二天默默地背着行李回到了学校,再忍受了一段备受欺凌的日子之后,她终于坚持不住,来到了市医院的精神科看医生。
当时接待她的医术叫刘磊。
刘磊建议喜顺的女儿接受心理辅导,期间或许还要借助催眠的手段来帮助喜顺的女儿梳理心结。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刘磊趁着喜顺的女儿接受催眠治疗的时候竟然对她动手动脚,不知道是在催眠中惊醒令她的精神状况更加糟糕,还是她无法接受被医生猥亵的这个事实,当她从医院跑出来之后,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就从学校寝室楼上跳了下来。
喜顺和妻子匆匆赶到的时候,只是见到了蒙上了白布的女儿的尸体,他们伏在尸体上哀嚎不止。他们去医院里讨过说法,可刘磊一口否定。喜顺和妻子除了女儿临死之前那一通电话之外,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
心如死灰的老两口只能无奈地捧着女儿的骨灰回到乡下。
第二天喜顺醒来的时候,发现妻子已经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
生活给了喜顺一次又一次的重击。这个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终于在邻居的照料下,喜顺勉强撑了过来。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自杀,可是他如果也死了,那么女儿和妻子也就死得太冤枉了。于是在这个乡下汉子的心中第一次有了报仇这俩个字。
邬先生皱着眉听到这里,就问他:“这个仇你想怎么报?”
喜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一种病态的痴狂,喜顺说:“我已经报了一半的仇了,我找到了那个抛弃了我闺女的小崽子,也找到了那三个欺负我闺女的姑娘。”
邬先生有些将信将疑地问:“你把他们都杀了?”
喜顺点了点头,兴奋地说:“对,都杀了,都杀了!”
邬先生还是不确信,他问:“你怎么杀的?那几个人会乖乖站在那里等着给你杀吗?”
喜顺认真地解释说:“我把那四个孩子都打晕了,然后把他们都砌到了墙里,然后抹上水泥,他们死得挺干脆的,真是便宜他们了。”
邬先生恍然大悟,他喃喃地说:“哦,原来是这样。”
喜顺讲述的时候眼睛里一直带着狂热的光,但讲着讲着他就捂住了脸大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可是我没用啊,我找不到机会,我杀不了刘磊,那个最该死的人到现在还活着,我对不起我女儿,我对不起我老伴儿。我也该死啊……”
邬先生拍着喜顺的后背,问:“你确定是市医院精神科的刘磊吗?”
喜顺停止了哭泣,他握住了邬先生的手,说:“没错,就是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的人!”
邬先生点了点头,说:“那好办,我给你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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