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发表于 2022-10-26 04:42:13

故事:我是一只蚊子

1
我是一只蚊子。我知道你们人类非常讨厌我们,多么希望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可是大自然却依然选择留下我们,并让我们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我不懂什么生态平衡的科学道理,也不了解什么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更没有你们人类那么虚伪,嘴上说可以看淡一切随遇而安的生活,而内心却总是对得不到的满足而感到嫉妒和失望,人类是我见过的最最心口不一的物种。而我,就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而活着。

我是在一个工地旁的污水沆里羽化的。第二天我就草草地交配了。你们知道吗?我们可不像你们人类那么容易移情别恋,我们一生只交配一次(也许有个别的蚊子会留恋所谓的风花雪月吧,管他呢,反正与我无关)。我们交配完后就可以产卵了,但是这得有个先题条件,就是我们必须得吸食人类或动物的血后,卵巢才能发育,然后才可以产卵,并且我们一生产下的卵都是受精卵。所以你们一定是冤枉了雄蚊子,它们根本就不会吸血,而且还是个冤大头,因为它们交配完后(大约一周吧)就会死掉。总之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我觉得这辈子一定是投错胎了。我非常讨厌我的那些从来不挑宿主的同类,它们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类,只要有血便是娘。而且从来不去思考活着的意义,成天机械地吸血,然后去那种肮脏并有水的地方产卵。有的只产一次卵就结束了自己短暂而又无趣的一生,如果有幸活下来就继续寻找有血的娘,再吸血然后再产卵,直到死亡。如果真的能够寿终正寝,那也算是一种幸运了。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我的同类活活地被那些魁梧健壮的建筑工人用手掌拍死,而且死后还得受几句臭骂,也许这就是对“死无葬身之地”最好的诠释吧。我忽然有点喜欢那些傻不拉几的雄蚊子了,他们只靠吸食花蜜和植物汁液来维持生命。虽然活得不够长,但至少是活得比较体面的。我常常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一生吗?当然不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来改变我的命运呢?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让我对以后的人(蚊)生又有了新的希望。

那一天,天气和每天一样非常炎热,工地旁有一堆杂乱的石头,我专挑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石头缝,懒洋洋地躲在那里注视着眼前正在被太阳炙烤的一切。突然前面走来了一群人,他们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确切地说他们和工地上的工人不一样。虽然他们也头带安全帽,但衣着却非常体面,这让我一下子联想到那些生命短暂但却活得同样体面的雄蚊子。我这么说并不是在贬低建筑工人,我发誓我更不会瞧不起他们,他们是最值得尊重的人,因为我每天都在目睹他们为了生活而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只是我不关心这些而已。我只关心我自己,我只是不喜欢自己的现状而已。

那些人好像在议论什么,中间的人手里拿着一张展开很大的图纸,他旁边的两三个人一会儿指指我这边的建筑,一会儿又用手指着图纸中的具体位置,还有两个人在拿着笔和本好像要记录下所有讨论的内容。后来他们向我这边走来,越来越近,不知道是好奇心还是无聊,在他们经过我的一刹那间,我快速地飞了出来,然后落在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上。

哇塞,他们的声音和呼出的口气,瞬间让我精神了起来。他们依旧不停地“指手画脚”,口气中还夹杂着一股难闻的酒精气味。我对他们讨论的内容不感兴趣,那些专业难懂的职业术语让我透不过气来。我没有吸他们的血也没有选择离开,是因为我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并且现在我正在为这个计划而暗喜,我要借着他们的身体离开这个我无数次想逃离的地方。

我仔细地观察着这几个人,有的颐指气使,言语中总是透着傲慢,有的又有点阿谀奉承,只会说“是”或者“对”,还有个人像个老油条,左右逢源,哪边都不得罪,从不轻易下结论。于是我选择了中间那个拿图纸的年轻人,虽然我一下子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优点,但总能从他的言语举止间感到一种真诚,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比其他几个人都靠谱。

时间和我的各种设想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在各自的轨道上行走,后来在那个年轻人收起图纸的那一刻,时间还是不停地走着,而我却被叠图纸产生的风吹了一个正着,我被吹飞了,但又顽强地飞了回来,这次我落在了年轻人后腰处的T恤衫上。然后我随他上了车,紧接着落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车开了,眼前的一切让我眼花缭乱,前挡风玻璃就像一个放大镜,随着车速不停地把远处的景物放大,接着又在后方消失,然后不停地重复放大和消失。车里播放的音乐我很喜欢,我听得正入迷时忽然转到了新闻频道,真扫兴。

我瞅了瞅这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其实这是我吸血的最好时机,我可以选择他露在外面的小腿,他的手一定不会轻易松开方向盘朝我挥来。没错,就这么办,我已吸食了几天花草的汁液,我想是时候换个口味了。

我快速地飞到他的小腿附近,接着稳稳地落下来,先吐出一些口水,用来麻痹他肉体上的疼痛感,再用锯齿般锋利的上下颚来切割开他的皮肤,然后用更尖锐的口针,插到他的肉中,没想到平生第一次吸血竟能很快地找到血管的精确位置。我一边放肆地吸食血液,一边向他的血液里注射抗凝血剂,我感觉到我的腹部一点一点的增大,血液进入了我的胃中形成胃血,然后会产生一种激素促进卵巢的发育。接下来,我只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产卵就可以了。这次吸血非常成功,年轻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后来我就在车里的脚垫上睡着了。

2

我是被车子重新启动的声音惊醒的,看来这个年轻人下班了。这次车子很快就停了,看来他的家离单位很近。我快速地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并尾随他进入电梯。电梯显示在11楼停了,我跟着他出了电梯,然后看见他用大拇指触碰了一下门上的小黑盒,门嘀的一声就开了,我紧跟着他进了屋。

天哪,屋子好大,好亮,收拾得好干净。一个60岁左右的老男人正在看电视,听见开门声往这边瞅了瞅说:“下班了!”“嗯!”年轻人回答,然后问:“看什么呢?爸!”“永不消失的电波。”那个老男人回答。厨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阿姨系着围裙端了一盘正在冒气的热菜说:“回来了!”然后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又继续进厨房了。“爸,小悦呢?”年轻人又问了一声,“在屋里看书呢!”老男人回答。年轻人已经换好了拖鞋,然后向卧室走去,我也悄悄地跟在后面。

年轻人推开门,我看见一个身穿宽松睡衣的女孩斜靠在床头,腿上有一本打开的书,听见门响朝这边瞅来,我才看到她宽松衣服下面的肚子好大,原来她是一个准妈妈。

年轻人走到这个准妈妈身边,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一只手摸着她大大的肚子说:“今天感觉怎么样?”。女人往上直了直身子,扭了扭脖子,也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今天两个小家伙可能又打架了,感觉肚子里面翻江倒海的。”“看来两个神兽马上就要出世了!”年轻人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小悦接着说:“今天是36+5,马上就足月了,那你准备好接招了吗?”年轻人双手在胸前比画了一翻后说:“放马过来吧!”两个人都幸福地笑了。

——“开饭了!”门外传来刚才那个阿姨的声音。年轻人只回应了一个字“好!”然后换了一套宽松的衣服准备扶小悦起来吃饭。小悦站起来后的肚子更大了,她现在行动很艰难,每挪动一条腿脸上都会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全程上牙都在咬着下嘴唇。终于走到餐桌前稍停了片刻才缓缓地坐下来,摸了摸肚子。

开饭了,阿姨说:“要不就剖吧,人家是一个,挺一挺就足月了,你这是俩个能跟人家比吗?上次医生不是说胎儿都挺好吗?早出来也行,你也少受点儿罪!”“再忍两天吧,还有两天就足月了,肚子里面总比外面安全,进保温箱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小悦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执念。原来这两位老人是小悦的爸爸妈妈,他们是特意从老家赶来照顾小悦的。爸爸是个老党员,特爱看与抗日战争有关的电视剧。妈妈爱干净,每天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小悦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话不多,很喜欢看书。这个年轻人是一名建筑工程师,我所出生的那个工地在他的设计下,将来会变成一座雄伟的办公楼。当然我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现在该说说我了。我必须要选择一个有水的地方产卵,这个家收拾得太干净了,我一下子有点懵了,最后我决定选择在小两口卧室的卫生间里产卵。说实话,我们雌蚊子就是一个负责繁衍后代的机器,对产下的卵没有丝毫的感情。不像人类的妈妈,对子女的爱毫无保留,可以付出全部哪怕是生命。就像小悦对胎儿的保护,阿姨对小悦的关心。我开始有点羡慕人类了。

那天夜里我能够听到小悦每次痛苦的翻身,她夜里来卫生间两次,每次都特别艰难地坐下和起来,每次她走回床去的时候也都非常艰难,让我又想起了白天看到她的痛苦表情。凌晨我产下了卵。

天亮了,我懒得动弹,安静地扒在卧室的墙角。年轻人醒了,他先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吵醒旁边的小悦,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到床前吻了一下小悦的额头就出门了。我想阿姨一定已经做好了早餐,他吃完饭就应该去上班了。

小悦和我猜得一样早就醒了。年轻人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睁开眼睛,试着平静地深呼吸几下,我知道她一整夜都没怎么睡觉,她不想让人为她担心。她缓缓地抬起身子,准备用双手支撑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座起来,但她失败了,她只能换个方式起来,稍微侧一下身子,用下面那只胳膊支撑起自己艰难又缓慢地坐起来。从床头到卧室门,她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门开了,我也跟着飞了出去。她又用一个世纪走到了餐桌。

阿姨正在收拾厨房,看到小悦走过来说:“桌子上有拔好的鸡蛋,我现在给你盛粥,你吃包子还是吃油条,油条是你爸从早市刚买回来的。我们都吃完了,就剩你没吃了。”“吃包子吧,我爸呢?”“下楼扔垃圾去了,估计又上哪遛达去了。你爸自从来你这啊,体重是蹭蹭的往上涨。你那屋门开着吗?正好我这有焯完木耳的开水,顺便烫一下你们卫生间的下水道。”“开了。”然后阿姨端着锅的两个耳朵就直奔小悦的卧室去了。我想这回完了,我的那些卵一定是全军覆没了。我竟然一点都不怪她们,因为我对那些卵一点都不关心。我与眼前的世界格格不入。

在这里我有一种让我窒息的孤独感,因为在这里我找不到我的同类,就好像大自然给我们这个物种宣判了灭绝一样,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总有一天我也会灭亡,我忽然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我开始怀念那个卫生不好的工地了,虽然我有点清高,但我至少每时每刻都可以看到其他的同类,并打心眼里瞧不起它们,从而满足我那可笑的虚荣心。

“嘀”门开了。小悦的爸爸回来了。“爸,外面还热吗?”“还行,立秋了,就没那么闷了。两个小家伙也挺会赶时候的,现在出生不冷也不热!”爸爸一边说一边换好鞋走到沙发前坐下。“嗯,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医院,正好37周,没准明天就和两个小家伙见面了呢!”小悦说。“我看行,就明天吧,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不足月了。”小悦的妈妈一边说,一边拿着空锅走进了厨房,又开始收拾起来。“没准明天你的外孙们或者外孙女们就出来喊你姥姥了!”小悦说,她已经吃完饭了正在看手机。妈妈说:“你爸还跟人家吹牛,说是龙凤胎呢!”小悦说:“真的呀?爸!”爸爸说:“嗯,对,我说一样一个!”小悦笑着说:“那看来肯定不是龙凤胎了,你越希望是就越不是,生活往往就会跟我们开这种玩笑,反正我无所谓,只要他们健康就好!”妈妈说:“我们也无所谓,都啥年代了,男孩女孩一个样,就看你爸接下来怎么圆了!”爸爸说:“这不还没生吗?没准就是龙凤胎呢!”我喜欢听他们聊天,在这个家里我感觉到了温暖,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

过了一会儿,爸爸开始看电视剧,妈妈在掐豆角准备中午的饭菜,小悦回到房间又开始看起书来。而我又昏昏欲睡起来,我趴在小悦头顶的墙角看了一会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太无聊了吧,然后就又回到卫生间,在卫生间的门上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长很长,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我还梦见自己变成了小悦,有爸爸妈妈的疼爱真是一件幸福的事,而我对妈妈却没有任何记忆。

3

等我飞出来的时候,小悦的床己经收拾的非常整齐。窗户全部打开了,秋风真的很凉爽了。我又飞回到卫生间里,发现里面的东西好像少了很多。卧室门开着,我飞了出去。

爸爸妈妈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飞遍了所有房间都没有找到小悦。看来我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爸爸拿起电话,妈妈也朝手机看了一下急忙说“免提,免提!”爸爸按下了免提键“爸!”“哎,小伟,小悦怎么样了?”爸爸问,电话里说:“小悦今天准备剖了。”妈妈还没等电话里说完急忙问:“小伟,怎么样啊?小悦怎么样啊?”“爸,妈,小悦准备今天剖,现在护士正在给她做术前准备,大约9:30开始手术。”“啊?”“什么?”老两口一时没反应过来,妈妈说:“这不早上刚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剖了?”电话那边说:“爸,妈,小悦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老两口这回没有抢话,像一下子不能呼吸一样,静静地一动不动,“我们到医院先做的B超,孩子一切正常,小悦的右腿静脉被胎儿压迫得几乎不流动了,医生说情况很危险,立即决定进行急剖手术,我现在先不说了,不能回去接你们了,你们自己打车过来吧,直接到手术室就行了。”“行,行,你在那好好照顾小月,我们马上过去!”老两口挂了电话就去卧室换衣服,妈妈嘴里不停地说:“我就说早点剖吧,没人听我的,这下可好,把自己都搭进去了!”爸爸说:“哎呀!说这些有什么用?”咣当一声,门关了。

屋里只剩下我了,电视里还在演着别人的故事。我不知道小悦一直忍到胎儿到足月是不是值得,但我却在不由自主地替小悦担心着。我这是怎么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自私自大到极点的一只蚊子,从来不关心周围的一切,我只关心自己,为了活着而活着。可是我今天却希望小悦可以一切平安。对了,我现在知道把我领进来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小伟。

现在我想离开这里了,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但是我想再等等,我也不知道我想等什么,我趴在墙上,对面就是爸爸妈妈刚才急忙关上的那扇门,我想再等一等,等一等进来的人。

已经中午了,我终于等到门开了。“哎呦,电视还没关呢!”爸爸进门了。妈妈说:“当时太着急了,都忘了!”老两口应该是刚逛完超市,大包小包地拎了好多东西。从他们俩个合不拢的笑脸上我猜出小悦一定没事了。

他们把东西全部都放在了餐桌上,然后又一起坐在沙发上休息。“快把电视关了,我得给妈打个电话,昨天她还问小悦怎么样了。”妈妈说完拿起手机开始找小悦姥姥的电话号码,爸爸已经把电视关了。“喂,妈!吃完饭了吗?……哦,对,都这个点了你早应该吃完了,我告诉你啊!小悦生了,龙凤胎!真让老郝给说对了!……是呀,看把他给美的……嗯,小悦没事,孩子也都挺好,母婴同室,都不用进保温箱……我们现在在家呢!因为疫情,病房里最多只能留两个人,小伟和月嫂在那呢!妈,那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和老郝刚从超市回来,买了些鸡,鱼,明天准备给小悦熬汤喝,我得收拾一下……嗯,行妈,你放心吧,你自己也好好照顾自己,过两天二妹就回去了,行,那妈我先挂了啊。”妈妈把电话挂了对爸爸说:“今天真是有惊无险啊!上午我的心都到嗓子眼了!”“我也吓够呛,还好没事,我都不敢往下想。”爸爸也说。“好了,不说了,我煮点面咱俩吃吧。吃完我还得准备一下明天给小悦做的汤。”妈妈说完就进厨房去了。爸爸也开始拿起电话给家人报喜。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我想用两个字就可以代替了,那就是——幸福。而我却离这两个字很远很远。

我来到这个家里才短短的两天,但我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我越是感动,越是喜欢这里,就越觉得自己孤独,越觉得自己可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一生豪无价值,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的妈妈,也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丝毫不会留恋我的孩子,因为我和我的妈妈一样冷漠,这是我们和人类最大的不同。我终于明白了,人类为什么生生不息,不断进步,最终高于所有生物,因为他们的心里蕴藏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爱。

爸爸要下楼扔垃圾了,我想是时候离开了。我跟在他的后面飞了出来,门咣的一声关上了。我转身看了一眼,再见,小悦,你一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只蚊子多么喜欢你,多么羡慕你,多么想成为你。我跟着爸爸一起进了电梯。一个女人发现了我,“哎呀!蚊子!”她用手不停地向我挥来。我落在了离她远一些的地方,我看到一只大手向我挥来,绕过这只手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没血!”我最后一次听到爸爸的声音。没事,爸爸我不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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