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发表于 2022-11-4 19:04:37

童话故事里的“名门幻想”

哈佛大学教授玛丽亚·塔塔尔潜心研究格林童话多年,她的《嘘!格林童话,门后的秘密》是一本向成年人介绍格林童话的专著。童话故事的内容并不取决于创作者的一时兴致或突发奇想,而是由永恒有效的思考过程来决定,反映了稳定不变的人类心灵结构,其中“名门幻想”即被看做那些心理现实中最为重要的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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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格林童话,门后的秘密: 写给大人看的书》 [美]玛丽亚·塔塔尔 著, 吕宇珺 译 ,守望者|南京大学出版社

文|玛丽亚·塔塔尔

那句我们熟悉的“很久很久以前”是大部分童话故事的开场,也是童话最典型的特征;随着这句“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驱使主人公离开并前往奇异世界的具体家庭情况也在我们眼前展开。家,这个通常让人感到稳定和安全的地方,成了敌意和邪恶势力居住的场所。童话故事从稳定的状态(核心家庭环境)开始,迅速切换到失衡的状态。其中一名家庭成员打破最初的平静,搅得大家无法忍受家里的生活。主人公离家的原因各有不同:或许是给贫困潦倒的父母带来了金钱上的负担——多个人就多张吃饭的嘴;或许是因为天生愚笨而令人生厌;或许是成了母亲或父亲愤怒情绪的发泄对象;或许是因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害怕被惩罚。在这些故事中,孩童主人公是父母恶意的受害者,被父亲或母亲忽视、责骂、抛弃。就像每个遭遇“虐待”的孩子,他幻想着逃离。逃离家庭成了他唯一的希望,成了他仅有的安慰。然而最终成功逃离之后,孩童主人公来到的并非每个梦想均能实现的魔法王国,而是满是反派的世界,这些反派的力量远比他刚刚摆脱的家中的反派力量可畏得多。

不过他在家中并没有盟友,而来到奇幻森林和魔法王国之后,虽然有骇人的恶魔敌手,但也有善良的人道帮手。一方面,他的敌手(不管是诡计多端的女巫、阴谋满腹的继母,还是奸诈狡猾的女仆)常常保留着明显的人的特征,而另一方面,他的盟友则往往是不同的物种:或是辛勤劳作、不知疲倦的蜜蜂,或是应有尽有、慷慨给予的大树,又或是耐着性子、热心助人的狐狸。当牧鹅姑娘离开母亲踏上前往未婚夫所在国度的路途之后,陪伴她的是不忠的侍女和忠诚的马儿。侍女篡夺了女主人的位置;忠诚的马儿法拉达则帮助女主人恢复了王室身份。灰姑娘虽然遭受了继母和两位姐姐的羞辱,自然界却给她带来帮助。鸟儿们帮她做家务,亲生母亲的坟墓上长出的大树给她提供参加皇室舞会的华丽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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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在他那篇《名门幻想》的非凡研究中,提出了这样的观点:我们可以借鉴某类神经官能症患者的精神生活,来了解儿童想象世界的运作方式。这些患者随着自身逐渐成熟(或者更准确来说,随着年岁渐长),不但没有告别孩童时期做白日梦的习惯,反而将童年白日梦保留下来并进行加强和夸大。尽管这些神经官能症患者的所谓名门幻想并不能随时读取,但弗洛伊德发现,我们可以通过精神分析治疗法,使这些幻想的某些片段浮现并将其拼凑起来。

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名门幻想最初成形于儿童开始想要从父母权威中解放出来的时期。由于感到被怠慢或被忽视,孩子对父母的不满情绪不断增加,这种不满足感驱使孩子开始产生自己肯定不是亲生的这种想法,而是继子女或是养子女,以此来缓解这种不满足感。甚至过了青春期,孩子的脑海可能还会被脱离自己现在的父母、找到社会等级更高的新父母的空想所占据。他幻想自己真实的父母是著名政治家、百万富翁,又或是贵族地主——总之现在的父母最缺什么,想象中的父母就具备什么。弗洛伊德指出,此类白日梦起到了“满足愿望”和“修正现实”的功效。此外,弗洛伊德还指出,虽然幻想中地位高贵的新父母有着现实中地位卑下的旧父母的各种特征——说明孩童的名门幻想反映了他们对孩童时期父母似乎是世界上最为尊贵之人(因而自己也沐浴在他们的光辉之中)那段岁月的怀念——但他还是从这些年轻空想者的头脑中辨认出了一丝报复之心。怀旧和反抗,赞美和贬低,和解与复仇:正是这些因素成对地激发着名门幻想。

以一个家庭为代价来颂扬另一个家庭,同样也是童话故事的一大特征。由孩童般想象编织出来的名门幻想,似乎复制了由大众想象创造出来的家庭童话的重要主题特征。两者皆在平常家庭环境这样的背景之下产生。做着名门白日梦的幻想者想象自己为继子或养子,臆想出一种新的社会秩序:在这里,他的出身不再卑微;在这里,他有着高贵的血统。用编造关于自己出生时特殊情况的神话这个方式,白日梦幻想者或摆脱了自己在社会上不被接受的父亲,或摆脱了自己不称职的母亲,又或者摆脱了自己有其他缺陷的不完美的父母。然而,童话故事的情节设定在一个关键方面与名门幻想有着不同之处:名门幻想者是自己拒绝承认父母,用编造出新父母的方式摆脱父母;可在童话故事中,主人公并没有机会拒绝父母,而是被父母拒绝了。在童话故事中,父亲总是赶走儿子,母亲总是将女儿排除在家庭亲密圈之外。名门幻想的主角不过是客观环境的牺牲者(身份混淆、出现父亲去世或母亲去世等情况),童话故事的主人公却是父母明显恶意的受害者。

当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奥托·兰克提到某些童话故事的“妄想狂结构”时,他肯定想到了《魔鬼的三根金发》这类故事。此类故事反复将孩童描绘成遭遇恶毒父母或冷漠父母伤害的受害者。在《金山国王》这则故事中,主人公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出卖:父亲没有考虑后果就跟魔鬼达成协议。多年后,儿子以他国君主的身份回到家,结果却因违反商人父亲的着装规范而再次被赶了出来。除了父亲,母亲甚至是阿姨等角色也完全可以让名门幻想这台机器运转起来。《鸟寻得》的同名主人公正是因为母亲的疏忽而沦为无人照管的孩子:他的母亲在大树底下打起了瞌睡,这时一只正在四处掠食的鹰飞过,将孩子从她大腿上方叼走,放到了某棵大树的树梢上。一位守林人收养了这个弃婴,并将其抚养长大。在《三只小鸟》这则故事中,王后诞下的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女儿都被王后的两个妹妹扔进河里,所幸他们被一名渔夫救起才免于被淹死;渔夫和妻子将这三个孩子抚养长大。总的来说,有恶就有善来平衡,每出现一位迫害者,往往都会出现另一个角色与之对应:这个温顺又好心肠的人会破坏迫害者狡猾的谋害计划。

名门幻想构成了不少古典童话故事的框架。不过,虽然年轻幻想者的愿望和幻想或许能为那些故事提供基础,但想要进入民间传说这个公众领域,还要经历很大一番调整和修改。孩子对父母的恶毒敌意(以不承认父母和同父母断绝关系的形式出现在童年幻想中)在民间传说中展现的形式是父母对孩子做出的恶行。为了消除因心中可怕想法而引起的强烈愧疚感,挑衅者会使出一种任性的花招、一种狡猾的手段。他把自己塑造成无辜的受难者,并把他的那些可怕想法(这种想法令他感到愧疚)中的受害者塑造成极其恶毒的反派角色。这里起作用的心理机制,也就是我们知道的“投射”,弗洛伊德在他那个“我恨他”变成“他恨我”的句法转换中就已经清晰明白地做出了阐释。将实际情况进行显而易见的颠倒,往往发生在私人幻想进入公众领域之前。寻衅的幻想者在不知不觉之中扮演受害者的角色,编造出讲述他受苦受难的一则童话故事。毫无疑问,奥托·兰克的看法很有道理:成年人在讲述民间故事的时候,将自己童年时期的各种经历和细节添加到故事主人公身上,因此他们借助于倒退的童年幻想打造出童话故事的基本内容。

(摘选自《嘘!格林童话,门后的秘密:写给大人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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