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品类首进集采,无人伤亡
秘丛丛丨撰文王晨丨编辑
当集采开始向中国家长一掷千金的生长激素开刀时,受影响最大的是谁?
毫无悬念,是被称为“东北药茅”的长春高新——长春高新当初就是靠子公司金赛药业的生长激素,尤其是短效水针,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只千亿白马股。
2022年1月,广东省药品交易中心发布的招标文件中,出现了一个与长春高新的短效水针剂型完全一致的产品。生长激素,常被用在长高而不是“治病”上,属于高价医疗消费品,此前投资者深信不疑集采不会这么快触及消费医疗。
此消息一出,打破了此前投资者的“想象”,直接引发长春高新股价的连续三日跌停,一周内市值蒸发近356亿元。
但此后,悬念迭出。
垄断中国生长激素市场90%的两家国产巨头——长春高新和安科生物开始统一战线:明确表示不申报短效水针进入集采,只有唯一的一家外企诺和诺德半路闯入。
它们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向集采say no?
金赛的短效水针利润高达90%,在网络上一群家长每天都围绕着生长激素讨论,其中有人花了10万元让孩子长高9厘米,也有人花了48万元只长了1厘米。这个由中国家长的身高焦虑喂养起来的产业,让企业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其实存在极大的降价空间。
又是什么给它们不参与集采的底气?
和被称为史上最难集采的种植牙类似的是,生长激素70%以上的市场在院外诊所。众所周知,在以往药品购销模式中,儿科用药少,儿科医生是医生群体中在药品上所得最少的。而生长激素,恰好是为数不多的可为医生带来“收入”的品种。而且一个孩子使用生长激素,是长期高值重复消费。因此,医生也有动力推荐家长使用生长激素,并将其引向院外——而集采对公立医院之外的民营诊所,威慑有限。
而且,生物制药的产能扩展需要5年左右的周期,长春高新和安科很笃定:未来几年,不太可能有黑马冲出。
而在胰岛素集采中咬牙降价的诺和诺德,也并没有在生长激素集采中“逆袭”。
3月10日,最新的集采拟中选结果显示,诺和诺德未报有效价,这意味着国内水针三大企业集体弃标。这也是自2018年集采政策推行以来,鲜少见到的一幅画面。有人甚至判断集采开始走向新的逻辑——“民生的归民生,消费的归消费”。
就在这次集采结果公布后不久,3月16日长春高新披露了最新年报:2021年的营业收入和净利润增速依旧在20%以上,只是离近20家机构的预测还差一点——后者曾预测其净利润可能超过40亿元。
此次对生长激素展开的集采,像落下的第一只靴子。业内人士分析,这两年长春高新可能会暂时躲开“集采”的大刀,但它的“短效水针”大概会在未来纳入集采。它也必须利用这两年的窗口期,努力发展生长激素“长效水针”和口服产品。
否则,迎接它的还将是股价的大跌,利润的腰斩。这也意味着,“一招鲜、吃遍天”的赚钱逻辑发生变数,仅凭一个大单品就能吃十几年红利的时代大门正缓缓关上。
-01-
集采的叛逆者:
水针降价70%,无人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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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大,雨点小。
广东生长激素集采结果终于落地:粉针降价温和,水针“无人伤亡”。粉针和水针分别指的是短效粉针(注射用重组人生长激素)和短效水针(重组人生长激素注射液)。
粉针没有出现白热化厮杀的场景,四家企业均中选,像胰岛素集采一样,几乎算是其乐融融。
其中金赛药业和上海联合赛尔成为拟中选企业,获得联盟地区本企业采购期首年预采购量100%;安科生物和中山未名海济作为拟备选企业,最多带量70%,而剩下的30%左右纳入待分配量给金赛和联合赛尔。
简单说,这两家企业抢得了这部分的增量市场。但现实是,安科早就坐上了粉针市场的头把交椅,目前约占据国内44%的市场份额,紧随其后的是联合赛尔(31%)和金赛粉针(16%)。
值得注意的是,和动辄降幅八九成的仿制药相比,四家企业的降幅温和多了。降的最多的是金赛,以4U-主规格粉针为例,其报价30元,相比原挂网价(40元)降了25%,其余厂家降价更加保守,降幅多维持在20%。
占据国内近一半粉针市场的安科降价意愿最不强烈,相比限价降幅还不到19%。很显然,鉴于对粉针市场的依赖,它想保住价格不想降太多。相比之下,金赛抢粉针市场的野心摆在了报价上,以接近安科一半的价格换来了增量市场。
粉针的集采还称得上热闹,起码四家企业同台竞技。水针的集采可以说很冷清。国内水针的主要厂家包括金赛、安科和诺和诺德,先是经历了金赛公开表示不参与,后来集采名单上只出现了诺和诺德一家的身影。
于是,集采有史以来罕见的一幅景象诞生了:国内企业弃标而外企积极参与。而纵观以往多次集采,外企作为“陪跑者”的刻板印象已经深入人心。
对于诺和诺德这一看似反常的举动,有人甚至开始期待如果它一旦中选,有望借集采东风打开市场,搅动由金赛把持的国内水针竞争格局。但最终诺和诺德未报有效价,“半路杀出来”的搅局者最终还是退了出去。一位业内人士反馈,其实在意料之中,“可能降幅还是太大了,它承担不了这个成本”。
这里的降幅一改粉针集采温和的画风,变得猛烈而残酷。按照《276个药品联盟地区公立医疗机构报量明细表》,因为粉针剂型和水针剂型同组竞价,金赛药业、安科生物的水针最高有效申报价相比挂网价格降幅约70%。这也是最高申报价首次出现了“水粉同价”的情况。
实际上,水针的价格远高于粉针,比如用粉针一年要花2万-3万,但水针的年花费就要到4万-7万元,而水针已经成为目前主流的生长激素用药剂型。
尽管价格差较大,粉针和水针都放在同一组是否合理呢?
“从医学角度讲,水针跟粉针(效果)几乎没有差别。它们都是注射液,但粉针因为多了一道冻干的环节,需要溶解后再注射。”一位从业者解释,它们都治疗同种病,比如儿童矮小症,因此两种剂型同组竞价,也有挤出水针价格水分的意图。
在下次集采前,水针在名义上从广东联盟11省的院内剔除了,这至少为它争取到了2年的价格缓冲期。总体来看,医保局和企业算是实现了一次双赢:实现了粉针院内引流,水针依旧是市场主流。
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其实有其特殊性,并非是人人都能照搬的模板。
-02-
一场有底气的博弈,
“囚徒困境”还未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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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联盟药品集采预想中的“一刀”,对于水针而言毫无“温柔”。降价70%,意味着“现金奶牛”的利润也被砍掉七成,对于金赛而言如同自断手脚。在3月17日的投资者交流会议上,长春高新披露了粉针、水针、长效水针的销售结构,果然,水针的收入占70%,远超粉针10%、长效水针的18%——这也是它首次公开披露这一数据。
整个金赛的营收是长春高新的营收“功臣”。其2021年年报显示,金赛药业实现收入81.98亿元,净利润36.84亿元,其为长春高新贡献了超过76%的营收和98%的净利润。
因此稳住短效水针的价格,是它们难以放弃的底线。
安科的短效水针上市两年多,目前还没完全快速放量,2022年是其短效水针保持快速增长的关键年份。而它的长效水针也刚进入申报生产前的准备阶段。“如果金赛和安科的短效水针都进集采,虽然进一步打压其他企业,但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不如牢牢守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而它们既得利益的主体来自院外市场,根据长春高新的调研报告,生长激素在公立医疗机构端的销售占比不到30%,超过70%来自其他合作医疗机构。一旦水针通过集采进入院内,其价格的大跳水必然引发院外水针价格的骤降。一位业内人士表示:“(水针弃标)这是一个市场行为,这样大家都有饭吃。”
从这点看,集采“以价换量”的逻辑有点失灵了。毕竟这里的“量”来自院内,这部分本来就是生长激素相对小的市场,这和仿制药、心脏支架等品类的集采截然相反。
同样地,在这两个领域的“囚徒困境”效应,并没有在水针的集采中上演。国内水针领域被金赛、安科和诺和诺德占据,其中截至2020年,仅金赛的市场份额就超过70%,金赛和安科的总市场份额达到90%。
“现在本土水针厂家只有两家,囚徒效应不明显。”銘丰资本合伙人王镇表示,如果变成20家企业,或者即便有5家企业,水针价格的白热化“厮杀”可能就会发生。换言之,市场竞争还不充分。
本土企业达成默契,面对水针的集采纹风不动。然而作为三方阵营中唯一的外企,诺和诺德的水针剂型冲进集采的决赛圈,大有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架势。“既然市场份额本来就小,不如借助集采做一波市场推广。”
公开资料显示,2020年诺和诺德的样本医院市场占有率为0.21%,数据确实惨淡。但反观全球,诺和诺德其实是生长激素市场的龙头,它在1966年上市了第一个商业用途的生长激素产品,而且市场份额连续多年维持第一。截至2020年11月,诺和诺德全球市场份额约为36%。
业内人士透露,诺和诺德在上个世纪90年代在中国推出过生长激素产品,但因价格过高和营销问题退出,后来在2018年其短效水针才正式登陆国内。目前它与华润医药旗下华润三九合作,诺和诺德负责产品的生产,华润三九负责产品的销售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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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生长激素市场主要厂商不同剂型获批历程(图片来自国金证券研究所)
本就是全球巨头,在技术领先、产品不差的情况下,如果诺和诺德的水针顺利被集采,不少投资者预测它可能搅动国内水针的市场格局。随着它未报有效价而退出集采,关于这个变局的猜测继续停留在想象的层面。
但也有人认为,即便诺和诺德的水针集采成功,本土企业也不会太担心。“就算把这个市场交出去,它可能还是吃不了,因为没有这么大的产能。”业内人士表示,大幅降价有个前提,就是产能充足。这一点体现在粉针的集采上,现在粉针的产能处于逐步释放期。值得注意的是,这批产能大部分来自七八年前的布局。
最近安科公开表示,其年产2000万支人生长激素(粉针)新增生产线已经向药监部门申请投入生产。而越多的产能,也意味着越多的市场份额。
这个赛道的竞争之所以还没有白热化,主要局限在产能上。其产能困境的症结,源自生物制品产能建设的周期之长。“从报批到建厂,再到GMP认证,没有5年可能都完成不了。”上述业内人士称,仅是购买生产粉针所需的冻干机,都需要提前一年打款,对方才会规模生产。
这就意味着在产能的释放上,几乎不存在有黑马突然“杀出来”。“国产的生长激素企业就这几家,每家的产能大家都很清楚,没有秘密。”如果没有提早布局和积累,产能释放不出来也只能干着急。
-03-
暂时安全,
两年后集采还能继续“头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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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国内水针两大企业金赛和安科的“默契”say no、直接弃标,后有外企诺和诺德未报有效价,短效水针的集采算是以折戟告终。可以肯定的是,短效水针的价格暂时安全,金赛背后的长春高新也将利用市场份额的窗口期,基本保住市场格局未来两年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又是相对的,需要持续观察粉针的降价对短效水针的影响,以及对长效放量情况的影响。短效水针是相对粉针定价的,而长效水针则是相对短效水针定价的。
“水针有了两年的缓冲期,但是两年后这场博弈也不是百试百灵,很有可能成功集采。”一位生长激素领域的从业者认为,水针或许逃不过下次集采。而在下次集采到来前,长春高新已经开始主动降价,并且是自己的高毛利产品——长效水针(54IU/9mg/1.01ml)。3月17日,青海省药品招采平台显示,其该规格的产品降价幅度达到37.5%。
在集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未落时,当务之急是找到新的增长曲线、筑起更高的竞争壁垒。“两三年后很多企业都有短效水针了,那个时候院外市场的盈利点会向长效水针转移。”
沙利文数据显示,国内长效生长激素的市场规模将在2030年达到10亿美元,占整体生长激素市场的比重达到33%。如果说现在是短效水针向粉针的替代过渡期,那么未来长效水针将进一步替代前面两种传统剂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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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2030 年长效生长激素市场空间(图片来自国金证券研究所)
目前已上市的长效生长激素药物来自LG Life Sciences和金赛,其中金赛的长效水针在2021年的收入增长已经突破了110%,长春高新在年报会议上表示,公司正在加大力度全力推广长效生长激素,未来它的占比也会进一步提升——2022年其收入占比需达到总产品收入的25%-30%。数家企业也已经在奋起直追:安科的长效水针处于申报生产前的准备阶段,特宝生物处于临床 II/III 期,天境生物和维昇药业处于临床 III 期。
不难看出,长效水针俨然成为多方押注的下个营收主力。从价格层面看,长效水针的价格确实高,以1年为治疗周期,则粉针的疗程费用约2.2万元,短效水针的疗程费用约4.4万元,长效水针则要花费19.4万元。
不论是长效还是短效水针,都属于针剂注射的方式,难免存在恐针和疼痛困扰。对于家长而言,如果对孩子能无痛给药会更受欢迎。优化给药体验、改变给药方式,也成了一个创新的切入点。
其中,金赛是以口服生长激素为下一个目标。2017年它参与了Rani Therapeutics公司的融资,双方合作研发和销售口服生长激素的权益。安科则选择了透皮给药(药物涂布或敷贴于皮肤表面)的方向,2022年1月,其旗下子公司向揽微医学增资后持股10%,后者从事微针透皮递送技术的研发。
同时,适应症的拓展也逐渐成为竞逐的焦点。对标欧美等已批准的十余项适应症,我国生长激素获批适应症数量不到一半,拓展空间依旧很大。特别是成人生长激素缺乏的适应症,2020年8月,美国FDA批准了诺和诺德的长效生长激素衍生物上市,用于治疗该症;目前国内金赛药业的成人生长激素缺乏适应症正处于临床II/III期阶段,该公司不久前表示,未来成人适应症领域将成为公司新的利润增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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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主要公司生长激素适应症获批与在研情况(图片来自国金证券研究所)
中美对于生长激素作用的推崇上,走向了两条不同的路——国内多用以缓解身高焦虑,国外多用来缓解衰老焦虑,也就是抗衰老。根据王镇的观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美国的抗衰老市场规模就很大了。在2004年,即生长激素在美上市20年左右,美国约有30万人使用生长激素抗衰老,30%的生长激素是超适应症使用。
“如果口服或者透皮的生长激素也有这项适应症,抗衰这个概念就火起来了,产能的需求就会变得更大。”王镇这样分析道。
目前大部分生长激素的用量都在“长高”的需求上,而这部分需求也在消费医疗的范畴。这类消费型医疗,并不在以保基本为宗旨的医保部门管辖范围内。而广东药物联盟集采中生长激素的结果,也是集采继种植牙后,再一次碰到的特殊“反抗”。
从最后的结果看上去,企业和集采政策达成了一种双赢的意味。粉针实现了院内引流,扩大了原来的覆盖面;但水针依旧徘徊在集采之外,这也说明短期内的价格双轨制:院内粉针价格较低,院外水针高价依旧。
一个尚未形成充分竞争的赛道,头部企业和集采政策的博弈,开始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但两年后新一轮集采开启之时,囚徒效应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失败?或许,那时才是这个赛道进入严峻考验的起点。
对于长春高新来讲,曾经促成它的辉煌的“大单品为王”的时代正在落幕。
除了生长激素,有望成为另一大业绩驱动因素的人用疫苗也不甚理想。其子公司百克生物业绩出现较大幅度的下滑:2021年营业收入仅是生长激素的十分之一,净利润同比下降近一半。
当万物皆可集采,寻找新的产品和避险的赛道成为长春高新们的新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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