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直销｜福能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转战“微直销”
时代财经APP记者 余思毅距2018年末四川绵阳福能源（全称为“四川福能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年会已过去一个多月了，秦霖对妈妈的担忧尚无一丝消停。
“怎么劝都不听。怎能把保健品当饭吃的呢？”秦霖忧心忡忡地对时代财经说，还把家中保健品拍下来传到记者手机上。秦霖妈妈买了四五万元的产品，爸爸也吃保健品，好几个亲戚都卷了进去，一个伯伯甚至投入了四五十万元，家里产品堆积如山。现在，母女俩之间的对话都小心翼翼的，尽量回避任何关于福能源的话题，生怕又吵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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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霖妈妈购买的福能源产品 受访者供图
福能源于2014年获得商务部颁发的直销牌照，是目前全国91家直销企业之一。随着权健事件曝光，无限极“爆雷”，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等部门刮起对直销市场乱象的整顿风暴。但在秦霖家里，她却显得势单力薄。对于秦霖来说，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让妈妈认识到福能源直销的“危害”。但当妈妈抛出“肚子瘦了”、“谁谁谁也吃”这些反驳后，秦霖越发疑问重重。
秦霖一家，便是无数个被直销产品“攻占”的家庭的缩影。直销到底有什么魔力，成为人们趋之若鹜又痛恨厌恶的行业？
难以抗拒的“健康”诱惑
秦霖妈妈四十来岁，是一名全职太太，平常在小区挺活跃，结识了不少邻居唠唠家常、聊聊养生。2016年下半年，她第一次接触到福能源。彼时，福能源已经取得直销牌照两年多了，发展势头正劲。
福能源成立于2011年6月，3年后的2014年8月，福能源成功取得由商务部颁发的《直销经营许可证》，成为四川省第一家、西南地区第二家直销企业。
对秦霖妈妈来说，福能源的观感挺好，因为福能源是本土企业——好医生药业集团旗下的公司。很多四川人都听说过这家有20多年历史的好医生药业集团，有药业集团作为靠山，她对福能源的产品更加放心。
秦霖“如数家珍”地向时代财经介绍妈妈从朋友处购得的产品——沙棘甘之福软胶囊、石榴沙棘钙，甲壳素胶囊，石榴露等。这些产品价格在100元-500元不等。她还特别提到一个“智能净水器”，以13800多元购得，是市面上中高档净水器价格的6倍。
时代财经仔细比对了商务部直销管理系统里面福能源直销产品信息列表，发现上述产品无一在列，也就是说，福能源向秦霖妈妈出售的商品都超出了其直销许可的范围。
秦霖还称，她妈妈特别喜欢这款名为“甲壳素胶囊”的产品。时代财经从受访者提供照片看到，石榴沙棘钙等产品均有说明成分，唯独甲壳素粉的成份就是甲壳素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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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壳素分主要原料为甲壳素粉 受访者供图
“说是有防癌功效，但问题是这样把保健品当饭吃真的能保证不生病吗？”秦霖满腹疑惑。时代财经在福能源官方微信公号上发现不少关于甲壳素的文章，所谓“甲壳”其实就是蟑螂，福能源官方微信公众号上介绍这款产品是产自好医生集团旗下的美洲大蠊养殖基地。
福能源官方微信公号上的文章还登出若干人把蟑螂放到嘴里吃的照片，并宣传“大蠊”的六奇，渲染大蠊（即蟑螂）历史悠久、生命力顽强，断头后还能存活七天，患癌者吃了后能痊愈，体内蛋白与人体接近，广岛原子弹爆发后首先出现的生物便是大蠊，有强防辐射的能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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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能源官方公号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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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能源官方公号截图
在这些文字下，便是甲壳素胶囊的产品介绍以及插图。
公开资料显示，以美洲大蠊为原料的好医生康复新液、美洲大蠊研末等，是好医生集团的拳头产品，美洲大蠊每年为好医生集团创造的产值超过10亿元人民币。然而在好医生官网上，相关产品是用以治疗、修复创伤的，并无宣传防癌防辐射之效。
被“防癌”“降三高”等功效吸引的，不止秦霖一家。
来自判决文书网的资料显示，2015年5月10日，佟先生在福能源河南分公司购买了由福能源生产的“福荞牌黑苦荞茶600克装”50袋，花费9400元人民币。吸引他购买欲望的是该产品外包装标有“黑苦荞是谷类作物中唯一集七大营养素于一身的作物”，“黑苦荞麦中中亚油酸是人体最重要的脂肪酸，人体内不能合成，有调节血脂、提升免疫力、补脑健脑的作用”。
但在使用后，佟先生觉得上述功效是骗人的，他随后诉至法院。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回族区人民法院2016年12月7日裁定，福能源河南分公司在其福荞牌黑苦荞茶包装上标注了该商品的功效，该产品存在夸大、虚假宣传情形，其行为已构成欺诈，极易误导消费者，判决佟先生胜诉。
事实上，近年来福能源的负面报道不时见诸报端。据直销业垂直媒体《直销信息专刊》2018年5月1日报道的《天价产品骗老人发展下线，福能源业绩暴增背后异地涉传销》一文，福能源向一名66岁的帕金森、心绞痛患者推销所谓包治百病的“神药”，老人连夜筹钱花15000元办理“钻石会员”，拿到产品才发现所谓“神药”竟是如石榴沙棘钙压片糖果、大麦茶等保健饮品，甚至还有面膜。
《达州新报》在2018年5月28日报道了《达州一老人花费两万元买保健品治病，儿子担心吃垮身体》一文，内文称有老人在一个位于居民楼内的“生活馆”被欺诈，糊里糊涂就刷卡2.4万多元，所开票据抬头为“四川福能源科技有限公司”，随后家里收到该司寄来的包裹，包括钙片、石榴露、甲壳素胶囊等十多种。
《商务部关于直销产品和直销培训员备案管理有关事项的通知》指出：“直销企业及其分支机构有虚假宣传、超直销产品范围经营、在未批准区域开展直销业务等违规违法行为的，在市场监管等部门执法处罚的基础上，撤销所涉直销产品备案。”前述的钙片、甲壳素胶囊等均不在福能源在商务部直销产品备案目录内，涉嫌超直销产品范围经营、虚假宣传。
夸张言辞编织出的美好承诺只是直销闭环的第一道工序，“承诺”得以传播还有赖于以会员、经销商们组建起的庞大直销网络。
“拉人头”玩法有新变种
国家市场监管总局近日的百日整治行动，让经销们陷入了焦虑。
“广岛原子弹爆炸之后，最先出现的生物就是蟑螂，你说这个生物是不是很厉害！”1月28日，时代财经以咨询者身份致电福能源经销商白岩，他声情并茂地介绍福能源的拳头产品——甲壳素。
在长达20分钟的通话中，他只有上面这么一句话是介绍产品，其他时间都在极力推销“微直商”这个模式，极力邀请记者加入一个微直商的群。
他坦言，“现在风声很紧，福多多商城不做了，至少近三年也不会启用。”白岩所说的“风声紧”，指的正是近日国家市场监督总局等13个部委召开联合整治“保健”市场乱象百日行动。而福多多则是福能源的电商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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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多多商城截图
在该商城内陈列了蔬果粉、睡眠喷雾、石榴酒等60多种产品，时代财经查阅比对发现，它们大多不在商务部备案的直销产品信息列表里。
白岩透露，网上商城是违规的，福多多商城已经被弃用。目前，排行前十的直销企业也将结束地面活动。这个“微直商”是因应国家监管行动的“新玩法”，是“把传统生意门店、微商电商代理、直销团队分享经济融合在一起的商业新联盟，解决传统门店、微商电商代理、直销互相独立的问题”。
随后他让记者加另一位工作人员的微信，细聊具体直销套餐。记者获得了一个收益表，该工作人员介绍，亲友购买还可获得额外收益，收益额为亲友购买总额的30%，可无限次拉亲友购买。若朋友的朋友购买，则可获得5%的返现，最多只能算7层，收益每周结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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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介绍过程中，该工作人员只强调返现的吸引、拉亲友的好处，并无介绍产品。追问之下，该工作人员才说，“1700元的套餐包含3盒石榴露、2支牙膏、2瓶壳寡糖。”
购物返还率相当高：1700元的套餐返还达四成，15000元的套餐返还达六成。以1700元套餐为例，若A购买则可返现712元；若是A再邀请亲友B购买，则A还能得到510元（B购买总额的30%）奖励；B又邀请了C、D，则B可获得两个510元的奖励，A可以获得两个85元（C购买总额的5%）的奖励。
在白岩于企鹅FM录制的《2019年新规划》中则提及，他们团队今年的目标是“要发展100人月收入过10万”。但当时代财经问及如何知道邀请的朋友还介绍了多少朋友时，该工作人员称，“你自己做的团队和我们帮你做的团队你今后都能拿到钱”，并称有会员系统可一目了然。
按福能源直销人员介绍的计酬方式，直销团队在微信上所宣传的邀请亲友购买可以获得7层以内的提成，并且要求最低消费980元才能成为会员取得发展其他人员加入的资格。会员除了从自己的销售业绩中提取一定比例的报酬之外，还可以在一定层级限制内，从由自己组建的下级销售网络的销售业绩中，提取一定比例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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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能源的奖金计酬制度就是典型的金字塔模式，奖金收益最多可算7层。 制图：时代财经 陈玲
以上这些，其实就是多层次计酬方式，符合《禁止传销条例》对传销的定义，涉嫌传销。
据《禁止传销条例》第七条中规定下列情形属于传销行为：
（一）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对发展的人员以其直接或者间接滚动发展的人员数量为依据计算和给付报酬（包括物质奖励和其他经济利益，下同），牟取非法利益的；
（二）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交纳费用或者以认购商品等方式变相交纳费用，取得加入或者发展其他人员加入的资格，牟取非法利益的；
（三）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形成上下线关系，并以下线的销售业绩为依据计算和给付上线报酬，牟取非法利益的。”
据前述《直销信息专刊》报道，福能源的奖金制度就是典型的金字塔传销模式。一人发展两个下线，两个下线再分别发展两个下线，每个人下面的金字塔消费够一定数额保健品后，此人即可升职。主任、经理、董事等，职位高了还会奖励汽车、业绩分红等等。
多层次计酬制度是当下直销行业的“魔力”所在，可以使直销人员为了获得巨额财富，想尽一切方法宣传公司、产品，甚至虚假宣传，孜孜不倦发展下线。
直销公司采用的多层次计酬形式是多样的，本质却都是不断的拉人头，且加入者需不断的从公司订购产品，公司会根据整个团队的业绩为处在不同层级上的人发放报酬。
多层次计酬方式还诱导直销人员囤货。秦霖的那位伯伯投入了四五十万元，由于无法出售产品，只能堆在家中，不仅经济上窘迫，过量服用产品也会带来健康隐患，与亲友的人际关系更是陷入了尴尬。
“我妈现在怎么解释也不听。”秦霖一方面担忧保健品是否安全，另一方面觉得是个骗局，曾多次劝阻妈妈，但苦于无证据且涉及亲戚，母女俩的谈话大多不欢而散。
好医生商业帝国的潘多拉之盒
福能源走上直销之路，是好医生集团董事长、创始人耿福能的精心布局。但4年过去了，似乎与耿福能的初心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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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医生集团董事长、创始人，福能源实控人耿福能
年过六旬的耿福能是四川越西人，20多年前他还是一名教师，为了改善家人生活，利用闲暇时间开了一个药材收购门市部。1992年他辞职下海，开始给一些药厂供货。药厂有时候用药品抵款，耿福能就卖药了。但有些药品质量不好，他也跟着“背黑锅”，就决定自己制药。历经20多年，好医生从大凉山的一个小小的药品门市部发展成为总资产达500多亿元人民币的大型医药集团。
近几年，好医生销售收入每年依旧有20%-30%的递增，在全国药企中并不低。耿福能曾对媒体表示，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增长率说明病人在增加。“疾病就像一条河，药品是飘在上面的救生圈，与其被动救人不如换个思路，比如在河边修一些栏杆，让健康人不要掉进河里。这个‘栏杆’，我认为就是医药产业转型的方向。”
2011年好医生推出新品牌“福能源”，生产日化产品、保健品等，是好医生谋求转型之举。至于采用直销模式，耿福能是这样考虑的：“中医药讲究体验，口口相传的营销模式最适合。”
直销确实是口口相传的营销模式，商品流通的渠道缩短了，直销商直接与消费者对接，按理说，还能把产品的价格降低了，使直销商利润最大化。但现实又是怎样呢？直销商由无数层级直销商的叠加而成，各级都要获得一定比例的奖励，为了支付这笔费用，必须给商品标一个高价码。这就是为什么福能源的石榴露卖到了360元20小袋，净水器要价13800多元。
据《直销信息专刊》，福能源2014年获得牌照业绩突破0.6亿元，2015年更创下2.1亿的神奇业绩，业绩增长250%。然而，业绩暴增的背后，直销如同潘多拉之盒，发展模式涉嫌传销让其频遭诟病。这似乎与耿福能所称通过保健品为人们的健康筑起“栏杆”的初心相去甚远。
然而以福能源的创办为转型契机，好医生药业集团及其旗下子公司，建构起涉药业、医疗、生物科技、农业、酒业、广告业、软件、金融体系盘根错节的商业帝国。这个庞大的帝国牢牢控制在耿氏家族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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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天眼查
天眼查显示，耿福能名下有45家公司，好医生药业集团副董事长耿福昌（有报道称,耿福能与耿福昌是两兄弟）有31家公司。福能源持有好医生集团12.36%的股份，而耿福能占福能源59%股权，耿福昌占49%。福能源法人代表、总经理为耿越昌，福能源在陕西、陕西、云南、广东、辽宁等地设有分公司，其中四川与河南分公司法定代表人为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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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为福能源法定代表、执行董事、总经理耿越昌
1月29日，时代财经就福能源是否进行直销乱象自查自纠致电福能源法定代表、执行董事、总经理耿越昌，他对时代财经表示：“福能源取得牌照时间短，对这个直销行业了解不深。现在国家大力整顿，这是很好的机会，为企业未来的发展奠定基础。”至于福能源如何配合整顿，他连番称“福能源只是我们（指好医生集团）旗下的子公司，我不太清楚具体工作。”
随后时代财经联系上福能源公关部负责人王芳，她表示，关于“百日行动”福能源方面的具体部署已经向各级监管部门汇报，不方便透露。至于记者提及调查到的涉嫌传销情况，她表示“会去核实，如发现问题马上改进。”
（文中秦霖、白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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