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发表于 2022-5-29 19:11:27

小毒贩的故事(一)

文哥和小黑在韶关监狱服刑认识,被关在一个仓里,吃喝拉撒在一起一年多。
文哥是广州农民,传说中的土著或土豪,家在广州白云区新市墟,家有几栋自建村屋收租,还有几块地等着拆迁。文哥吃喝不愁,无所事事,年轻时跟着一帮村二代们瞎混。一群人出去唱K,等电梯时无缘无故跟另一群人打了起来,可能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文哥这边一个兄弟下手比较狠,一棒打死对方一个人。文哥这帮人全被抓了起来,直接动手的人被判了死刑,其他人跟着判了几年。文哥没有直接动手打那个死了的人,被判了两年。所以打群架最好别打赢,不然兄弟们一起坐牢。
小黑湖南某县城的一个屌丝青年,不是农民家里没田,父母普通工人,收入微薄。小黑从小读书成绩一般,勉强读完初中,在家待业,学过修车、剪花、试过搬运,都坚持不了几天。学了几天理发,拿小外甥女试手,七岁的小姑娘被剪成鬼剃头,死活不敢去出门上学,姐姐姐夫气得脸都绿了。父母托亲戚给小黑找了份城管的编外工作,就是在大街上到处巡巡,看见小商小贩呵斥呵斥,还可以强行收摊,对小黑来说是个好差事。城管队有统一的制服、编号,参照公安制服。小黑穿着制服挺神气,编内编外也没有写在脸上,远远走过来,还以为是警察。
这份工作小黑干了不到两个月就出事了。小黑的一个朋友向他借制服,说这城管的制服像警服,可以在国道上拦车,抢司机的钱。小黑不知道轻重,为了朋友200元的感谢费,也为了炫耀自己的工作,就把制服借给了朋友。小黑的朋友一个月内连抢几单,有个司机反抗被小黑的朋友打死了。单是劫财也不算啥大事,派出所对偷枪扒拿早就习以为常,实在没有警力一一处理。可出了人命,案件性质就不一样了,直接由市局侦查,一天就破了案。公安顺着这套制服找到城管局。小黑知道朋友是去抢劫还借出自己的制服,更关键是收了200元,被认定为共犯,判了两年。
帮小黑找工作这个亲戚被害惨了,简直雪上加霜。这个亲戚叫庆哥,十年前转业到县公安局,结婚生子,人生一帆风顺。庆哥是个文艺青年,可庆嫂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嗓门大、不懂风情。庆哥无处安放的骚气被一个刚分来公安局工作的小姑娘接住了。两个人眉来眼去地暧昧起来,被庆嫂知道了。庆嫂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先和庆哥大吵一架,把家里锅碗瓢盆砸得稀烂,又跑到公安局找庆哥的领导告状,闹得人尽皆知。那个小姑娘在公安局待不下去了,家里人找关系去了别的单位,庆哥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道歉认错,打算回归家庭。
小姑娘到了适婚年龄,出了这事,家里人到处托人介绍对象想把她尽快嫁出去。可庆嫂不依不挠,天天骂庆哥嫌不够过瘾,还打听小姑娘的日常生活,一听说她要去相亲,就去找相亲对象说叨这事。三番五次,小姑娘出嫁的路被堵死。小姑娘心里憋屈,找庆哥诉苦,哭得梨花带雨“谁都知道我当过第三者,是破鞋,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你负责啊”。庆哥每天在庆嫂的叫骂中活得胆战心惊,早就心生倦怠和厌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承诺小姑娘“我来负责”。
庆哥下定了决心离婚,刚满三岁的儿子也不要了。男人一旦拿定了离婚的主意,就不会再回头,不似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喊着要离婚,对方真答应,又一哭二闹三上吊喊着不肯离婚。庆嫂哭闹了一阵子,见庆哥与上次的态度截然不同,知道回不了头了。庆嫂能干,工作上独当一面,标榜自己新时代职业女性,骨子里透着莫名的骄傲,离婚了老娘找个更好的,所以后来也爽快得离了。那个年代,出轨算不上新鲜事,但因为出轨离婚可就成了新闻,何况庆哥是公家单位。庆哥的领导私下跟庆哥关系不错,接待了几次庆嫂的投诉,深知这个女人的凶悍,内心对庆哥的遭遇是同情的,但庆哥的行为实在有悖社会主义道德,必须惩戒以儆效尤。正好当时成立城市管理大队,归口在公安局管理。城管大队名声不好城,被群众骂成“巡街狗”,当年正经有工作的人都不愿意去。领导本想着让庆哥下去避避风头,干几年找个机会再回局里,于是安排庆哥在城管大队当副大队长。亲戚家的小黑不到二十岁,长得挺结实,庆哥看着亲戚的面子就给招进来了。
小黑出了这事,庆哥的职业生涯是彻底黄了,挨了警告处分之后被调离城管大队,从此踏上了去政法委、县委办公室等各单位的借调之路,直到退休也没再能回局里。庆哥和小姑娘结婚之后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平平稳稳没再出幺蛾子。庆嫂赌气似的再婚,对方也带着个儿子,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又遭遇了中年下岗。时间长了,庆嫂倒念起了庆哥的好,后悔开始倔强地隐藏在心底,后来逐渐显身在长吁短叹中,年纪越大叹息越多。
小黑出狱之后,没有亲戚朋友敢再帮忙介绍工作,于是待业在家,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浑浑噩噩过了半年。八月的湖南,跟蒸笼一样热,整个空气像被高压锅压住了,屋里蒸桑拿,屋外热浪滚滚。小黑掰着手指数着八月的天数,盼着9月快点到来,天气能凉快些。那时空调刚刚进入普通家庭,小黑家里也买了空调,但白天不敢开,怕费电花钱,晚上睡觉前才打开,天才隐隐亮,小黑的爸爸就起床把空调关了,生怕浪费半度电。傍晚,小黑站在如鸟笼般的阳台上,看着天边夕阳落霞的红韵,想着自己已经22岁了,没技能、没学历,还做过牢,年少轻狂被现实狠狠碾压。突然吹来一丝丝凉风,小黑心中一个灵动,去广州打工,找文哥。小黑拨通文哥的电话,接通了,文哥很热情,说自己正在做生意需要人帮忙,叫小黑过来找他。小黑放下电话,欢快地哼起歌来,对父母说想去广州打工。父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表示全力支付,小黑的爸爸当晚就去买了往广州的火车票。
小黑来到广州,文哥安排老唐来接他,将他带到白云区新市墟先住下。新市墟是白云区的一处城中村,离天河市中心10公里左右,铺天盖地的农民房,修得密密麻麻,200元就可以租一个单间。便宜的房租,相对还算方便的交通,聚集了很多外地来的打工人,热闹非凡。村内主干道目测四五米宽,水泥地板黑黑地踩着黏糊,路边开着各种各样的小餐馆、便利店、杂货铺、服装店,电动车、自行车、拖车和行人都挤在这四五米的道上并行,稍不留神,就踩了前面,被后面撞了,被旁边拖拉了。各种小店为了招揽生意大声播放着恶俗的网络歌曲disco版“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2元一件、2元一件,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到同行的人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旁边的侧道通向各个村屋,窄窄地一线天,两个人都无法并排走,零散的各种垃圾污秽整齐地往边上堆着,竭尽全力给行人留出一条过道。经过门口的杂乱,小黑来到了出租屋,这栋楼与旁边的楼亲密挨着,视觉上有点歪了。进入楼内,铺着白色瓷砖,像是厕所,倒还算干净。小黑住的这间房在四楼,二室一厅,一个房间是老冯和他的女朋友住,另一个房间留给小黑。屋里七拼八凑来最基本的家电,沙发还破了一个大洞,卫生状况偏下。老唐看起来四十多了,他的女朋友看着年纪很小,与小黑年纪差不多。小黑心中疑惑,老唐这个岁数,应该也没什么钱,怎么能找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当女朋友呢?不过这姑娘也不好看,矮矮胖胖,大脸盘,皮肤又黑又粗,打扮得土里土气,好像在快递公司上班,做快递收发登记。
老唐身高接近180,中年微微发福的肚腩遮不住身材笔挺、双腿修长,似混血的脸眉骨凸起,眼窝深凹,年轻时定是风华绝代的美男子。美男子的好皮囊如同倾国倾城的美人一样都是稀缺资源,来世间走一遭,必然要惹出祸端,既是祸端,必然殃及旁人。老唐的结发妻子梅梅就是被殃及的旁人。
梅梅和老唐是一个村的,年龄相仿,矮、黑、不瘦,能得个费翔般的帅哥欢喜得狠,老唐见梅梅愿意跟自己,也不拒绝,二人一拍即合。但是,梅梅的家里坚决反对。老唐家是村里条件最差的,条件最差是因为老唐的妈妈好吃懒做,爱偷东西,有一年偷了一家军属遗孀,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烧,还好当晚屋里没人。老唐的妈妈被公安抓去劳改几年,放出来之后年纪大了偷东西体力有些跟不上,就转行为行骗。按理说,能偷能骗,家里也不会特别穷,穷是因为老唐的妈妈特别馋,五六十年代,人人都勒紧裤袋饿得头晕眼花,老唐家隔三差五就能吃到肉。老唐家三个小孩,穷得冬天没件完整的棉衣,三个娃娃穿着破洞的单衣瑟瑟发抖蹲在灶台边烤火取暖,灶台上顿顿都有臭猪肉、死瘟鸡,拌着辣椒大蒜,又香又好吃。老唐的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整天不说话是个闷葫芦。这户人家在村里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用现在的话是社会性死亡,人人都避之不及,偏偏憨傻的梅梅哭着喊着,不惜与家人决裂都要跳进这火坑。后来梅梅老了,别人问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老唐,梅梅说当年看他们家那么穷很可怜,想拯救他们。另一个原因,梅梅不好意思直接说,那就看中了老唐这幅皮囊。
梅梅跟家人吵闹了数月,与大姐打了一架,终于嫁入了老唐家。村里分给他们一块宅基地,两家各自掏空家底凑了些钱支援小两口修房子安家。梅梅开开心心地张罗修房子,房子正修着,木匠在屋顶上喊:差根木头快去市场买来,我今天装上。梅梅给老唐200元让他赶快去市场买根木头回来,木匠还在屋顶上等着。老唐拿着钱去市场,半路上一群拖板车的人围着赌大小,老唐凑过去半个小时就把200元输干净了。木匠在屋顶从午后等到黄昏,骂骂咧咧地走了。梅梅又气又恼,憋了一肚子火等老唐回家算账。老唐深知家中狂风暴雨正在等待,在外躲了两天才回来。老唐会做电焊,踏踏实实干活小日子能过好,但就是爱赌,打麻将、斗地主、数点数什么样的棋牌都可以赌,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去赌。结婚多年,老唐挣得那点钱在赌场上都不够花,家里的开销、养儿子都靠梅梅支撑,偶尔还要支援老唐的赌局。两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主要矛盾还是因为没钱。
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南下广州、深圳打工,回来后盖起了两层高的楼房,外墙贴着瓷砖,院子里漆上水泥地板,干干净净,装上大铁门,气派又安全。梅梅和老唐还住着结婚时盖的红砖瓦平房,院子地面是土坯,鸡屎、鸭屎糊了一地。梅梅怂恿老唐是深圳打工。
梅梅这人读书还行,当年差点考上大学,不然就是另一番命运,但脑子是真的不好使。老唐除了一身皮囊看得过去,其他一无是处,懒、好赌、不聪明,家里那样的条件,她拼死拼活要嫁。老唐这好赌的德行,她天天管着也堵不出大事,她非老唐去广州打工。老唐一个人在外地那就是破了洞的棉被往大风里扔,棉被里的棉絮吹得七零八散,再难成形。人生本就是一子错,满盘皆输的险局,梅梅却步步棋都兵行险招。
老唐天天被梅梅管着,又挣不了什么钱,赌也是小赌,每天过得憋屈,就听梅梅的跟着同村人来到广州。梅梅异想天开地等着老唐在外赚了钱,回去翻修房子,顺便给娘家人看看自己当年是嫁对人了。老唐有电焊的手艺,经老乡介绍很顺利地找到一家修车厂做工。老唐在老家打零工一个月才挣两三百元,修车厂老板给老唐的工资是800元,翻倍了。
广州是中国的南大门,各行各业都广州兴起,直接与衣食住行相关的行业更是如雨后春笋,肆意生长。广州火车站旁边白马服装城,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商贩都过来批发衣服,市场比一个小型县城还大,走完要两天两夜,市场如街道一样拥挤、热闹,充斥着商贩的讨价还价、拉货板车的咕噜声,成箱的衣服从这里出货,流向全国。中大的布匹市场堆满了小拖车、小货车,比人还长的布匹不停地抬出来拖上车,整个市场堵得水泄不通,市场周围的城中村三五步就有一个小作坊、小工厂,制造各种与布匹相关的零配件。穷怕了的全国各地人民纷纷涌向广州,想谋生想发财想当大老板想衣锦还乡。白天他们热火朝天地奋战在广州一年9个月都30度以上的高温中,晚上如同老鼠一样灰溜溜地回到城中村租住的单间。
城中村是广州特有的城市面貌,是城市发展过快无法有效解决农村土地问题而形成的特色建筑。90年代广州的城区在荔湾、越秀,港式风格的写字楼高傲地伫立在八车道的环市东路,淘金的王府井百货全是高档进口货。那时的珠江新城还是一片农田,天河城、体育中心刚刚修建,孤零零地杵在一片荒地中,五羊新城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地区。无数外地人涌向广州,聚集在离中心市区不算远的农村,比如往北走的白云新市墟,往东走的东圃村。村民们见租房的人越来越多,纷纷修自建楼用于出租。城市规划不断扩大,遭遇成群的村屋,无法拆迁,干脆绕道而行,在农田上规划新的区域,于是广州形成一片城市一片农村互相穿插、互不干扰的独特地貌。城中村成为吸收外地人生活起居的海绵,为广州的发展快速发展作出贡献。各个城中村为了满足天量涌入的外地人的衣食住行,租赁市场、餐饮业、服装业以及卡拉OK、迪厅酒吧、沐足按摩,还有地下赌场都蓬勃发展。
老唐拿着翻倍的工资,居住在老板安排的八人间宿舍,有江西人、广西人、东北人,老唐蹩脚的普通话与人沟通实在困难,又不爱看书看报。城中村的市场很热闹,可老唐人生地不熟,不爱瞎逛,每天下班就窝在宿舍,老实了两个月。这两个月老唐没什么花销,悉数寄给了梅梅,梅梅收到汇款后开心得脸色泛红,这笔钱可顶得上他们家半年的收入。梅梅心底开出了花,准备带着儿子去广州找老唐。老唐一个人在广州实在无聊,也很想梅梅和儿子过来,于是在修车厂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个一房一厅。梅梅过来也可以打工,这边的工资比老家县城高多了,一家三口似乎正在奔向美好的未来。房租100元一个月,房东就是文哥。
老唐租好了房子,当晚叫上几个湖南老乡过来玩,喝喝小酒、吹吹水、打扑克,打扑克必须兴钱啊,不然没意思,当晚老唐赢了二十块钱。第二天下班后,老唐又叫了湖南老乡,在出租屋打牌,又赢了几块钱。接下来的日子,老唐过得实在舒坦,每天叫上老乡、工友在出租屋里打牌、打麻将、玩骰子、比大小、数点数,有输有赢,赢了就请几个老乡出去吃一顿,还去按摩浴足。按脚的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但唐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服务,很是满足。老唐神仙般的日子过到月底只剩了100多元了。老唐把这100元寄给梅梅,叫梅梅不要过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唐每天召集湖南、江西老乡来出租屋赌博,经常翘班,工资被扣了不少,赌博也输了不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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