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三涛|老家那些事
老家纪事https://p3-sign.toutiaoimg.com/tos-cn-i-qvj2lq49k0/3de56034679c4be5adb3a372c6208a02~tplv-tt-large.image?x-expires=1969768321&x-signature=WqJ68SoPp1BFpiZ%2BSj%2FR5Dn9U9o%3D
有的人,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他是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的人,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臧克家《有的人》
“你们村的靳安平是我初中同学……”马益壮老哥的一句话一下使我楞了起来。
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触及到了我的心灵深处,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人在抢走我心中那一块“圣物”,我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老马哥的脸,当确定还是那么慈祥时,我才接起了他的话题。
我始终信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
今年疫情期间单位派我到“时代天骄”小区值班,我有幸认识了马益壮老哥。我俩初次交谈就十分投机,尤其是他对许多事情赋有正能量的观点,深深地打动了我,使我对这个老人刮目相看。老马哥是一位地道的农民,可他的价值观完全超出了一般农民的水准,对于他说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物我都仔细品味,希望对我有所帮助。
老马哥的这句话才使我意识到,靳安平这个名字已经好多年没人提了,马哥今天提起我真的还有点惊讶,回头想想靳安平牺牲也快四十年了,这一份沉甸甸的记忆存放在我心中也已经快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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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一年是1979农历羊年也是我的本命年,我正好地在村庙里上五年级。安平的小女儿鹏鹤(遗腹子)也是那一年出生的。
刻骨铭心的事永远记在心里……
那一天是晴天,和平时的天没有什么两样,我总觉得不该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可偏偏就在那一天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吃过早饭我和往常一样赶紧上学,本来还指望这一会时间打打乒乓球,可走进校门时我看见校园里站着好多人,大家眼圈都是红红的,有的人还在哭泣。人围的圈中央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人,平时很少来学校的村里的领导比划着在安排着什么,我看见大家眼睛里都是泪哗哗的,我也不敢多问一声。
当有人开始准备给那人理发,打开白布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躺着的那个人是靳安平。眼泪一下浸泡了我的眼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了?我使劲地看着他身上的一切,有一种生怕再也看不到了的感觉,他的脸上还是胡子拉碴,但依旧是那么和善,只是眼睛紧紧地闭上了;衣服和裤管上满是土,脚上穿着已经发白了黄胶鞋……我觉得他就是睡着了,因为在我心中他永远都是在赶时间小跑步,永远都是不知道累跑着,当时我多么希望他真的就是睡着了。多少年来那一刻、那个场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了……
……
安平遗体出殡的那一天,村里来送行的人挤满了我们的门前西街。现在想想,当时不知道我怎么糊里糊涂也在送行的队伍中,那一天学校肯定没有放假,可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都在,并且我的老师一边哭着一边还在帮忙。
当安平的灵柩放在马路中间时,哭声已经把一切都淹没了……
几个花白胡须的老人一边拍着安平的灵柩,一边嚎啕大哭……
“好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小靳,多好的娃,前几天你还说去我家给我安电呢!怎么就这样走了……”
“好人啊!老天怎么就不睁眼?”
……
本来该九点起灵的时间一推再推就是起不了灵……
老支书马景寿扯着嗓子大喊:大家都不要哭了,让……让……小靳安安地走吧!可他却又不由地哽咽起来了……
当出殡的队伍到西胡同时,整个胡同里都是人……
这个场面从我记事起在我们村就是第一次。
二
靳安平是我村第三任电工,他大约是1973年前后接任的。我村是1970年12月27日通的电,那一天虽然只亮了一盏灯,但在我村却有划时代的意义,老百姓欢呼雀跃盼望着电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变化。
上庄村地广人稀,地貌复杂,“三原夹两沟”的地貌,十四个生产队二十多个自然庄,要想达到户户通电难度可想而知。老百姓迫切要求家里通电,公社领导要求力争户户通电,上庄村又是当时县里的示范村,村里的架电工作千头万绪而又无头绪,当时的电工因小学缺老师当了老师,就是在这个背景下,靳安平被老支书马景寿“钦点”成了村里的第三任电工。
靳安平脚勤手快,为人低调精明能干,不管是村里的事还是老百姓个人的事他都是有求必应,老百姓都很待见他。上一秒他还在村南头南源庄,可下一秒有人已经在村西北的六花原见到了他,老百姓都说:小靳就是个铁人,永远都不知道累,活像一只兔子。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动若脱兔”就是形容安平这号人的。
靳安平上任我村电工后,我村架电工作起色很大,多次受到县电业局嘉奖,他个人连年被评为县“先进个人”。由于我家和他家是前后院邻居,我经常能看到有身背安电工具戴着安全帽其他村的电工在他家吃住,有时甚至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当时听说县电业局领导看对了安平,要借调他到县电业局工作,一是村里不让走,二是他本人也不太愿意,所以这件事也就没有成行。若干年后,我走访了一个当时的电业局领导,他说这件事是真的,当时电业局领导还给安平谈了话,也打消了他的顾虑,如果不是安平出了意外事故的话,电业局可能就“硬三分下线”把他调到县局里了。
安平在任时,我村做到了庄庄通电,百分之八十住家户通了电,我村也完成了水库水电灌浇地,村里小麦玉米亩产基本上翻了倍,老百姓的幸福指数明显提高了。这些成绩的取得,靳安平居功至伟,老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也成了当时村里老百姓最信得过的人。
靳安平是因公触电牺牲的,当时那个年代“电能死人”多数人是不可信的,也包括年少无知的我。我记得有一次在家里听说安平触电从低压杆上摔了下来,幸亏地下是刚犁过的地,我和奶奶去看他时,他躺在床上脸煞白煞白的,不过精神头还好,看见我和奶奶过来,他急忙坐起来说没事,第二天下午他又照常背着工具箱上班了。这次安平触电我一直幻想和上一次的肯定差不多,后来才知道这次是高压线。
安平的牺牲对于他的家庭和村里都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可即使再难日子还是要过的,以后的多长时间里安平都一直是村里人议论的话题。当我学了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后,我渐渐懂得了,后来的人把烈士的精神发扬光大就是对烈士最好的纪念。我渐渐地认为安平的牺牲在上庄百姓的心中比泰山还重,他永远活在上庄老百姓的心中!
以后的多少个日子里,我总觉得在村里某个地方又碰到了安平,他还是那么忙碌都没时间和我打声招呼……
三
我和老马哥交流时,马哥说安平在学校平时爱打篮球,人很聪明却很低调,尤其是入团这一件事,他总说自己不够格,每一次班里给他名额他总是让给了别人,马哥说当时总觉得有些蹊跷,可也没有好意思去问安平。
当我把安平的身世与马哥交流后,马哥感到惊讶,他连连感叹:亏了安平伙计了!
安平的身世,我也是在他牺牲后才知道的。
安平的遗体出殡时,我看见大门口有一个老人时不时擦着眼泪,老人和安平长得很像,他看起来心里很着急可又探探索索不敢到安平的棺材前,一会背过身擦擦眼泪,一会又赶紧转过来再看一眼……我看得出来老人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疼……
我听到村里有老人说,那个人就是安平的亲爸。
因为小鹏(安平儿子)姊妹们要上学,地里活还要干,从此以后安平亲爸来我村次数就多了,有时候早上我们在大门口一块吃饭,老人还开诚布公地讲他过去的故事。从老人的故事里,我终于知道了安平为什么在学校不去主动地入团,为什么电业局借调他时,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推脱了……
安平的生父姓卫,抗日战争时期就是国民党正规军的营长,正牌军校毕业,参加过多次对日军的战役。日本投降时,他带一个连的队伍,从郑州押送一火车日本俘虏要送到连云港,大冬天日本兵都是穿着一件单装,哆哆嗦嗦看着就可怜。那些日本兵一连几天都没有喝到一滴水了,在徐州车站他们跪地求饶请求喝水,安平他爸作为列车上的最高指挥官看着这些人实在可怜,让火车司机把火车上的水放一些。因火车司机是东北人恨透了日本人,死活不让,他急得没办法打了火车司机七棍,司机才答应给每节车皮上放一桶水……直至现在我想起这些故事来,还是觉得热血沸腾,对这位老人依旧充满了敬佩之情……
老人对抗日有功的,后来因为别人的事受到牵连,被错划成“历史不清”的人员。他每给我们讲述这些事,总感叹到:孩子们也因我受了牵连!说着也是老泪纵横。
由于历史原因,安平的少年和青年时代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还是以积极乐观的心态,热情地对待村里的每一个人和村里的每一件事,工作兢兢业业,稍有空闲也不忘操持家务,教导子女,希望他的孩子好好学习,将来能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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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和小卫、小鹏家是前后院,都是从大楼门里进去,村里人统称我们几家为“西街靳家”,从辈分上说,我的辈分最高,小时候在一块玩我有时候“欺负”小鹏,小鹏的奶奶总笑着说我是“帽上顶的爷爷”值不起。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帽上顶的爷爷”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也远远没有影响我们几家的亲情。
我的父亲和小卫的父亲都是教学的,一个礼拜才能回一次家,有时候家里有一些重体力活尤其是队里分粮食的事就靠安平一个人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安平帮我们几家分粮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由于父亲是教师,队里的公分自然少,所以队里分粮的时候,我们家自然少不了别人的白眼,可偏偏也没有人往回运,我们几家就一直在等安平回来,因安平村里的事多,回来时场里就剩我们几家了,运完我和小卫家的最后才是他家。这样的事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可能一直到他去世。
安平出公差多,回来时总是带好多好吃的东西,有小鹏的自然也有我和小卫的,我们小时候在门前晒太阳总爱问小鹏:你爸今天又去哪了?……好像我们现在回老家看到大门口楼门下那几块石板时,还不免朝村口看几眼……
我姐姐78年考上了稷山师范,准备上学的前几天姐姐发了愁,一是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二是早早起来到柏沟打车没有人送,她可能觉得我们家麻烦安平的事太多了。我记得姐姐走的前一天,安平匆匆忙忙到我们家对我妈说,忙得都差一点把这大事忘了,明天早上他去送。第二天他把姐姐送到柏沟(以前先前乡政府所在地)打上车,回来又给我妈回了话。姐姐现在说起这件事,还是不忘安平的好,总唠叨一点没有报答人家,好人就匆匆地走了,真遗憾!姐姐对待小鹏、鹏慧、鹏鹤兄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时常关心小鹏的进步,鹏慧、鹏鹤的成长。
安平身上那一种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烙在了我们心中,期待着有一天在我们心灵深处生根发芽,这也许是他的初心……
我在圢坂村教学时,鹏鹤在我村上五年级,联学区经常组织全乡五年级学生在柏沟集中考试。在柏沟碰到鹏鹤,我有时候给孩子一块或五毛钱,她总是舍不得花,我当时工资也才35元。前几年,鹏鹤还对我爱人说起这件事:每一次在柏沟考试,爷爷总给我一块钱,我从来舍不得花,回来给了妈妈。听了这件事,我不由得眼眶湿润起来……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亲情!
小卫的三姐久红是县中医院妇产科大夫,在同行中技艺也算出类拔萃,工作三十多年接产了好多新生命,尤其我村许多孕龄妇女都到县中医院找久红接生,久红对我村不管那一家都是热情招待,有求必应,久红因此也在我村落下了好名声,村里人说起我们西街靳家都竖起大拇指!
小鹏后来考上中国地质大学,毕业后在二一四地质队工作,成绩优异,连年被评为单位先进,由于他爱岗敬业,勤学不辍,现在已经是高级工程师了;在单位也是与人为善,乐于奉献,深得同志们的拥护。他每一次回来,我俩总互相聊起工作中的事,我们相互鼓励,他常常问我“和他爸爸比”之类的话,我知道在小鹏的心中父亲永远是他学习的榜样,永远是他心中的一块丰碑!
我上庄村是个旱原,“吃水难”是多少辈人永远绕不开的话题,解放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国家不断投资,村里人的吃水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可每当村里人农活忙开始栽辣椒、种棉花需要水时,老百姓的生活用水还是成问题。小鹏早对我说,那一天利用休息时间带着队里的技术人员到村里勘探勘探,如果村里能争取国家扶持资金,好好找找地下水源,也给我们村凿一口井。
上一个礼拜天,我在村的微信群里看见村干部发“小鹏带着技术人员”在村里勘探的照片,我心里非常高兴,我和小鹏通了电话,他说我们村可以凿出水,初步定在佛云山山根山前断裂的上盘位置——桥沟西边的场子了,还需要回去后进一步计算论证,看看水量怎么样,验证后再进一步确定。
我回到老家大家都在议论“打井”这件事,有的人已经开始规划种“大棚”的事,上了年纪人说“有了水,咱也不用出去打工了……”
在大家笑脸里,我仿佛看到了一渠哗啦啦的“幸福水”从我们门前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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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好多朋友说起上庄村时,总要津津有味描述一番我们家门前的古槐,我们也颇觉得脸上有光。安平在世的时候,遇到旱季总要挑几担水在门前古槐根上泼一泼,直至现在我们还保留着这个传统。
在我们的心中古槐不仅仅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更是我们的根。
村里老人们讲:西街门前的古槐不仅是西街人的风水,也是上庄村的风水。村里人总希望从古槐的变化中推测村里的变迁,从顽强不屈的古槐身上去对美好生活憧憬。
这棵古槐可能就是无数个普通中的一棵,只因长在了我们家的门前,从此她就和我们村我们家族许多有生命的故事联系了在了一起。她虽饱经风霜,但她依然稳稳地扎着根,坚强地生长着,扬花时依旧芬芳村里,浓密时遮盖着从这里走过的每一人,她虽露根敞怀却颇有几份伟岸之态,几百年来她一直滋润、庇荫每一行从西街走出的充满智慧的坚韧足迹。
我们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在平凡的岗位上做着或做了一些平凡的事,我们的初心就是做个好人,我衷心祝愿从古槐下走出的每一个子孙带着那一份沉甸甸的记忆,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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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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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靳三涛,山西垣曲人,运城市作协会员。作品《家风》获第十三届“冰心文学大赛”一等奖,作品《乡愁》《南山有歌》获第五、六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大赛三等奖和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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