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笔记：我在中越边境村教小门生“性教育”

这是一个阔别本地都会，间隔中越边境线只要几千米的村子。这里被大山和森林环抱，村民外出交通以摩托车为主。这里有五个少数民族杂居，经济和文化水平落后。
由于一向渴望支教，2021年，承受了持久生活压力的小奇在办公室解体大哭一场后，决心告退去支教。此前，她在北京、杭州做了多年的培训机构教员，月薪一万多，是个工作狂。经过培训后，小奇逃离一线城市，昔时8月，她和别的三名教员来到这所边境小学。

小奇支教的小学。
虽然是外来教员但遭到完全的信赖，小奇一来就带起了六年级的一个结业班。同时，她还教着分歧年级的8个科目。近一年里，小奇经过讲授、家访，看到了她此前未知的“另一个天下”——她地点的班里，12个家长都是在14岁生的孩子；一些六年级的孩子连拼音都还不会；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故意把自己划伤，只是想告假“回家看看爸爸有没有打妈妈”。
在教授书籍常识的同时，小奇把“性教育”和心理教导带到了黉舍。她希望她的门生们可以经过这些，认清自己存在的代价。
以下是小奇的口述：
“我要回家生孩子了”

村子位于云南红河州的最南端，县城间隔中越边境线直线间隔唯一7.5千米，村子间隔边境线不到15千米。由于地处边境，主如果少数民族居住，所以这里情况比力复杂。
我教的这所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有300多个门生。加上我们4个支教教员，一共14个教员。由于教师奇缺，整体教育水平也比不上本地，所以我这类外来的支教教员要同时教分歧年级的8个科目：语文、英语、音乐、美术、体育、信息技术、科学、性教育。

美术课上的门生作业。
假如你生在本地某省，哪怕你进修欠好，都能上个专科，对吧？但在这里，由于地理、历史和文化的缘由，大部分孩子初中结业都很难。
前几年，我在北京、杭州的私立黉舍当教员，打仗的门生面也比力广，我以为我很领会门生。客岁刚来的时辰，我负责一个结业班，共有30个门生。为了更快地领会门生，我安插了一个“交换奥秘”的作业，实在目标在于心理教导。
作业的要求是，一人写一封信，要写“不能和家人说的小奥秘”。30封信收上来，看完后，我在办公室里哭了很久。我感觉，这些悲剧的其中一个缘由，是早孕晚婚。
这边有一个很希奇的现象，十三四岁便可以（不法令意义上的）成婚、生孩子了。
我有一个朋友，她在县里的中学支教。她跟我说，经常有初一初二的女生跟教员告假，说“我预产期要到了，我要回家生孩子了”。教员也习以为常了，就说，“你走吧。”这意味着，她们就不返来念书了。
由于没到法定年龄，这些怀孕生子的女孩自然不能挂号成婚。但根基上，两小我就在一路过了。
客岁家访进程中，我把周边的村子都走遍了。我发现，大约有一半门生的妈妈，都是在14岁左右生孩子的。我今年28岁，很多家长跟我差不多大。有的比我还小两岁，可是儿子都13岁了。
我们的“年龄看法”确切纷歧样。我去家里，问她们年龄，获得答案后我很震动。她们也会问我的年龄，“教员你是00后吗？”我说我跟你同岁，大概更年长，她们感觉不成能。
我们班有30个门生，其中12个家长都是在14岁生的孩子。18岁之宿世的就更多。
为什么会这样？我大要去找人领会过。这里多个少数民族杂居，有苗族、壮族、瑶族、哈尼族、彝族等。一个村就是一个部落。其中一些民族就是有晚婚的风俗。
家访的时辰，我也跟一些妈妈聊过“晚婚早育”的题目。很多妈妈都说，“非常后悔（在十三四岁的时辰生了孩子），这一辈子就这么套牢了。”她们阿谁年数，必定书都没念完，最多初中结业，就随着男朋友、老公进来打工。见到里面的天下后，才发现念书的重要性。但晚婚已经把她们给绑缚住了。由于她要看孩子、带孩子，很多年里都围绕孩子忙前忙后。
固然，也有一些妈妈，你可以说有点“无私”。她生孩子的时辰未满法定年龄，没法领证。进来打工后，一路头真的是为了孩子和家庭去尽力挣钱，但后来就被里面的天下所吸引，不要家里这个孩子了。有的甚至完全断了联系，在里面的城市，跟他人成婚生子。
男生帮女生捡起了卫生巾

我们是一所寄宿制小学，除了本村的少部分门生，大部额外村的门生都住校。门生天天早上6:30起床，整理床铺，吃早饭，7:30上早自习，午时11:30到2点休息。早晨一到五年级8点下学，六年级上晚自习到10点。

小奇给孩子们上英语课。
这样的时候放置，和本地的小学纷歧样。由于少数民族受教育水平不够好，有的三年级的门生，甚至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汉话”。我教的一些六年级的门生，拼音都不会。
还有一些越南的门生，就更不用提了，跟他措辞，只能靠同学去翻译。我们这里间隔越南只要几千米，一些孩子的妈妈就是越南人。还有些孩子，虽然是中国国籍，但百口除了他都是越南人。偶然辰我去镇上，他们说自己的说话，我都听不懂。

举行升国旗仪式。
小奇和门生去田野游玩。我们来支教之前，都经过培训，其中就有性教育课。由于在这样偏僻的地域，女性的题目很难获得重视。比如月经题目，不会有人跟她们讲，她们不晓得若何处置，也不晓得若何庇护自己。
本地城市里的教员，常常想不到这些题目。一次培训课上，一位具有专业常识的教员为了让我们感受卫生巾的触感和外形，让我们在卫生巾上画一些图案，然后贴在黑板上。我分歧意，我说还有很多偏僻山区的孩子底子用不起卫生巾，不应当浪费资本。那位教员说，怎样能够会有用不起卫生巾的地方呢？
但现实上，当我来到这个地方，就亲目睹到我们班女生在来月经的时辰，手足无措，肚子很痛，大概血洇到裤子上的时辰，被男生嘲笑、玩弄。
这所小学的性教育课，我负责男生的部分，另一位教员负责女生的部分。我上课的时辰，会先让门生熟悉自己青春期的变化，领会性感动，若何连结小我卫生。第二节课，我给男生讲一些女性的部分，让他们领会妈妈怎样临蓐，以及女生的月经、女性青春期的心理变化。
差不多上了四堂课左右，有一次快下课的时辰，我们班一个女生要去上洗手间，起家的时辰，她的卫生巾掉在了走道两个座位中心。阿谁女生就很害臊。
我说，你害臊什么？然后我们班的男生很风雅地帮她捡了起来。男生还说，你有什么可害臊的，你如果肚子痛的话，我们帮你去打热水。我在讲台上看到这一幕，出格欣喜。
这几年，男教员性侵女门生的事务频频曝出。实在这是一个久长以来就隐藏在底层的题目。客岁我们支教的另一所黉舍里，就有类似的事发生，但女门生不晓得怎样庇护自己。这个黉舍，今年我们停止合作了。
所以避免性侵危险，也是我们性教育课程的一部份内容。当我们上完第一节课后，让门生在纸条上写“匿名信”提问，有的女生问：我和十七八岁的哥哥睡在一张床上有题目吗？
我们就会跟她讲，凡是同性，大概是教员借一个比如补课的由头，让你去他家里或睡房，你都不要去。我们就是希望她们学会拒绝、学会说“不”。凡是有人让她们感应身材不舒服，大概有不得当的肢体打仗，她们就应当勇敢地说出来，大概要顺从。
“想庇护妈妈”

这边除了早孕早育，女人也会生很多孩子。一些外地被卖过来的女性还会经常遭抵家暴。在这边，家暴是很普遍、大师习以为常的工作。
我的门生也遭到了风气的影响。平常我跟女生聊天的时辰，她们会说，“教员，假如今后你被你老公打，一定要跟我们讲。”她们的意义是，假如我被欺侮，她们会赶过来，帮我“把阿谁男的打死”。我就问为什么老公会打我？她们说，“难道不是吗？”恍如在她们的认知傍边，成婚就是要被老公打的。
然后我就花很多时候跟她们讲，家暴是违法的。
男生也遭到了影响。比如我们班一些男生，已经有暴力偏向了。他们能够并没有感觉这是什么题目，由于他们的爸爸、伯伯，喝多了以后就会去打妻子，大概打孩子。一些孩子的爸爸，由于打架、故意伤人，进牢狱了。
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有一天让我帮她拍张照片，说要洗出来后寄给爸爸。我问她，能否是爸爸在外地打工？她说，她爸爸进牢狱已经很久了。我才想起来，她和弟弟都在我们黉舍，每次家长会，他们都没有家长来。而她爸爸之所以进牢狱，据我所知，是由于在村里打架。
我问过一些男生：你们恨不恨自己的爸爸打妈妈？他们握紧拳头，说“很恨”。我说，那你为什么要酿成你最厌恶的那种人？然后，他们就会思考很多。
每周，我给他们上性教育课的时辰，会给他们讲“呆板印象”“性别同等看待”。渐渐地，他们已经可以了解这些看法，会有一些共情才能，不会去经常打架或自动挑事。
跟我一路支教的室友，带一年级。客岁由于疫情，门生们一向在黉舍里。由于那时也快放暑假了，我们就持续上了20天课。某天就有教员发现，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在操场上，用石头划伤了自己的胳膊，故意弄伤自己，要告假。
一路头，我们以为他就是纯真地想回家而已。我们就跟他讲，即使你把自己弄伤了，我们也不会给你放假的。然后他就一向在那儿哭。后来我的室友去跟他聊了聊，他说，“教员，我只是想告假回家看看我爸爸有没有打我妈妈。”
那时听到这话，我们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很是难熬。他虽然只要六七岁，但他也想回家庇护妈妈。
我们班有一个男生，我刚来的时辰，他是一个“校霸”——文身、打架、吸烟、饮酒、谈恋爱，样样都干。但我跟他关系处得还可以。有一天，我看他心情明显欠好，就问他怎样了。他说，他想告假回家，由于爸爸妈妈上周打骂了，似乎要闹仳离。他不想爸爸打妈妈，想回家庇护妈妈，帮着妈妈去抵挡（暴力）。
对这些男生来说，一方面被风尚感染，有着暴力偏向；另一方面，又自然地想要去庇护自己的妈妈，我感觉他们也挺冲突的。
网上经常说的什么叛逆儿童、题目儿童、留守儿童，我感觉根源都是家庭教育的缺失。我记得写阿谁“交换奥秘”的作业时，一个男生过来笑眯眯地问我，教员，阴影的“影”字怎样写？我说你不会写就写拼音。他说想写字，我给他写了。他说，感谢教员，然后笑得很高兴地走了。
后来我看到他写的。他说他9岁那年，天天早晨睡觉都听到里面的打骂声。有一次他推开门，亲眼看到妈妈被爸爸暴打，妈妈被推到铁锅里，形成了腰伤。我没细问，能够锅里烧了热水之类的。他就哭喊着去叫妈妈。从那今后，他就再也不敢早睡，天天都熬夜到清晨一两点，等怙恃睡了他才睡。由于他惧怕睡着后，爸爸打妈妈，他听不到。那件工作曩昔3年了，他还是经常梦到阿谁场景，夜里吓醒。
我问他，这件工作有没有跟他人讲过？他说没有。我找他谈的时辰，他说到一半就哭了。偶然辰在课堂上，他忽然想到阿谁画面，也会控制不住地哭。
这些孩子很多都故意理题目。我在交际APP上讲到这个题目，一路头网友是看热烈的，后来有一两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来征询。他们很热情，告诉我怎样以一个零根本心理学的人，去治疗孩子的这类应激心理障碍。简直，我用这样的一些方式跟孩子说话以后，他们会变得好一些。
“希望我能改变我的人生”

我会让门生们写周记，我也会给他们写反应。相当于交换这一周要表达的工作，大概奥秘。一来一回，相当于私底下的手札对话，也是一种心理教导。

小奇和门生去田野游玩。
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个女生。她二三年级的时辰爸爸妈妈仳离了，她很喜好爸爸，但不知为什么抚养权判给了妈妈。她妈妈是今后外村镇嫁到这边来的，又很快再婚了，然后她妈妈就不想要她了，把她丢给外公外婆。外公外婆也不愿养她，又把她推回给妈妈。但她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就把她卖掉了。
她很不喜好阿谁新家，就天天打闹，又跑回我们镇了。阿谁买家就来把钱要了回去。直到现在，阿谁女生仍然随着妈妈、后爸一路生活。题目是，后爸经常喝多后，就拿菜刀过来要砍她。连她妹妹也学着去打她。她在家里经常挨打。
是以，妈妈让她上完小学，就进来打工。这里很多人城市去深圳、广州、中山等地打工。
一路头我不领会她家里的情况，我就跟她说，“假如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只能好好念书。你要考上一个很好的初中。”
可是你晓得吗，全镇10所小学，只要镇上一个初中。县里的初中，只要少部分门生可以上——先把一部分红就好的门生挑出来，剩下的由带领抽签。就算你成就中等，没抽到你，你就不能去。
是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制度，也跟你一样受惊。可是这里教育资本严重，只能这样。我的别的两个支教的同事来自贵州，她们故乡何处也是这样。
一年以来，很多门生的行为都发生了些改变。客岁，上海的一家公司与我们黉舍合作，举行一个绘画义卖活动。我们构造门生在帆布包上画一些画，拿去义卖。卖来的钱，会交给画画的门生作者。

孩子们在帆布包上画下作品。
阿谁被爸妈卖掉又返来的女生，我经常跟她聊天。她那时在帆布包作的画，被上海的一位阿姨买走了，20块钱。阿谁阿姨有一个一两岁的小宝宝，还写信给这位女生，说宝宝很喜好这个包，“感谢姐姐的帆布包。”
我把信交给她，她看完后坐在那边沉默了很久。那天早晨快下自习的时辰，她来办公室，交给我一封复书，纸上密密层层写着她对阿谁孩子说的话。
大要的意义是，“我不晓得你是妹妹还是弟弟，可是我很高兴你能买我的包。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幸运和欢畅。”她还写道，“我从小并不是一个很幸运欢畅的孩子，经常会哭，可是我希望你不会这样，我希望你被欢畅包围。我现在才晓得进修的重要性，希望不会太晚，希望我能改变我的人生。我希望你也好勤进修。”
这封信，我寄给了那位上海的阿姨。她感慨地说，“这些小孩子太不轻易了。”我想，阿谁帆布包，第一次让她与千里之外的富贵都会上海发生了联系，对她发生了一些刺激。
在这之前，这个女生是很自大的。除了我之外，没人会认可她。我会经常嘉奖门生。我会提醒某个门生，“你现在成就提升了”，然后嘉奖他们一个作业本，大概其他文具。
但她的怙恃，以及身旁的其他教员会感觉，这个班的门生很闹，“你对他们那末好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这个样子。”但我感觉，他们已经很棒了，很善良，也很尽力。
这些门生真的是需要被人认可的。他们凡是都比力自大。明显是送给他人的一幅画，他们会在卡片上写，“求求你谅解我，我画得并欠好”。所以当上海的阿谁阿姨复书称谢后，她的心里就会油然升起一股自豪，增加一点小自傲。
门生画的那些帆布包，不管最初有没有卖进来，上海的那家公司都让自己的员工写了复书。圣诞节的时辰，他们会举行公益集市，义卖一些门生建造的手工艺品。
那批帆布包，撤除帆布、颜料等材料本钱，每个黉舍大约获得了1000元钱。
但也有些工作是我们的气力很难改变的，比如一些硬件设备。这里的寄宿门生，之前都是站在操场上，从水管里接水到盆里，然后穿着衣服重新上浇水洗澡。男生女生都这样。由于睡房里摆满了铁架床，床上连被褥、床单都没有。原本我们想募资建一个澡堂，但被校长阻止了。由于供水、汽锅烧煤、治理，都是很大的本钱。
再比如我还发现，这边的孩子受伤后一般不去医院。有一次我的一个学外行肿了，指甲都要裂开了，他疼哭了，打电话给家里人。他爷爷来到黉舍，隔着大门，用刀给他放血，然后现场捣草药给他敷上。我们跟门生说过很屡次了，抱病一定要去医院。由于有人跟我说，之前隔邻镇一个黉舍的孩子抱病后，怙恃没有送治疗疗，而是乞助于偏方，成果阿谁孩子死掉了。
我支教这一年多，能明显地感遭到，经过一些工作，门生的思惟有了一点点的改变，不像之前那样只想颓丧地生活下去，不会再有“有一天我要把我妈杀掉”的想法了。

一个门生说，小奇教员来了后，身旁“像开满了月亮一样”。
比起刚来的时辰，我对我们班的女生有了更多的信心。我想，上了初中，她们也许漫谈恋爱，但不会再发生晚婚早孕的情况了。
我之前看过一个心理学的观察，成年人75%的心理疾病都来自幼儿期间埋下的种子。所以不管男生还是女生，我不希望他们童年的遭受在未来影响他们一辈子。

指导教练：宥箐联系电话：18314361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