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文杂记——江湖金行（算卦、相面）的“法”和“术”的关系

相面人的“法”和“术”

南京街头经常有十几个相面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替人看相。我和这些人都交谈过，全是“空子”（外行），肚子里简直就没有什么“条赋”。只有一个姓刘的，懂得一点江湖门道。我们相识后他常去我家走动。他看我满头白发，说回老家时给我带百年何首乌，又说要带全身黑毛的狗肉替我治白发。我告诉他，我盼了几十年才盼到白发，现在想治很方便，花块把钱就染黑了。我心里明白，他来是看中了我的优质烟卷。
姓刘的知道我想了解江湖上的“金行”，离开南京前再三向我表示，他下次来南京把他的小师叔“神算子”介绍给我。他走后不久我就把他忘了，大约一年以后，他又使我记起了他，既不是给我带来了何首乌，也不是托人捎来黑狗肉，而是他的小师叔“神算子”真的登门来拜访我了。

“神算子”看上去60来岁，衣着平常，但干净合体，谈吐也不俗。
据“神算子”本人介绍，他早在50年代就不吃江湖饭了：“江湖风浪大，怕翻船”。说完哈哈大笑。这是典型的相士语言，似乎把他离开江湖的原因全说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说没说全靠听的人领会。“神算子”和我交谈不久，就从包里取出我前年写的一本学术性著作，连说：“朝夕拜读，得益匪浅”，希望我签个名留作纪念。我知道这是捧场的话，我的那本书能耐着性子读到底就算不错了。
第二天我到旅馆去拜访“神算子”。他住的是单间，江湖上人很少有这样的气派的。在“神算子”看来，江湖上的“法”不能形成文字，一形成文字就死，只能靠师父传授和指点。而“术”则是相士本人的实践，师父同行都无法指点。
相士的“法”，用得最多的是“摸簧”，用漫无边际的语言空间包围对方，逼他暴露出真实心态。例如面对一位一时捉摸不透的求相人，相士可以对他这样说：“阁下天庭阴，地阁晴。相书上说天主酒色地主财。阴阳各有所有，久旱逢雨阴为贵，久雨成涝阳为好。酒色财气中唯有色的学问最大，食色是天性，能传宗接代。色能丧家，色也能破国！”

这席话能把什么人都包容进去。说这些话时要察言观色，看他对哪些话有反应。如果求相者家里有人生病，他自己会“对号入座”：是啊，阴阳不调才生病，到现在还没有出汗，可不是“久旱盼雨”？有男女关系问题困扰的也对：色嘛！第三者插足更对：色能丧家。问结婚的都对：有关传宗接代嘛！这种“摸簧”法在相法上叫“打草惊蛇”，对方一旦有反应，就说明摸到“簧”上了。
相士“作法”要善于运用语言技巧，说任何人“父在母先死”都对，这可以理解为“父亲健在，母亲已经死去”，也可以理解为“父亲在母亲之前死去”，二老全都健在，将来死的时候总有先后。说一个人“走运作官不掌印，倒霉说话有人听”，对任何人都适用。做大官的人从不自己管公章，小官没有印，平民百姓会将“不掌印”理解为没有官职。说话有人听，是“听”，不是服从。谁会整天自言自语呢？我问“神算子”：“能准确说出对方兄弟几人吗？”
“能！”“神算子”肯定地说。
只根据一个人的面相、手纹等部位的特征，要判断出一个人的兄弟人数，简直不可能，就是再加上相士的经验，准确率也还是很低的。在不讲计划生育的年代，孩子的出生率有一到十的幅度。通常对付求相人问兄弟人数的办法是，设置比较大的语言空间：“兄弟一二不算少，三四不算多”。如果对方紧逼：“到底几个？”现场围观的人很多，说不准确对后面的生意不利，而说错了对生意就更加不利。
这时只好设下埋伏，请“花点”出来救驾：“照你相上看应该是兄弟二人！”但紧接着就要说：“你脸上这条纹??”对方脸上没有纹可以说痣，总是要找出对方的某一特征。如果对方是独苗，就要立刻用“花点”补救：“此纹（或痣）生得凶，不克弟就克兄，本来是两个，被你这纹克了一个。”如果对方是兄弟四个，那就说：“此纹生得亮，兄弟姊妹都沾光。相上是两个，又被你招来两个。”对方正好是兄弟两个，那就对了！江湖上叫“暴响”，就可以把纹（或痣）引向别的话题。
无论是相面还是算命，总是按照先说父母，后调兄弟姐妹的顺序进行。这个顺序有助于对兄弟姐妹的判断。如果对方父亲或母亲死得早，本人又居长，兄弟姐妹就不可能多。这些都是“法”和“术”。所以“金行”口诀中有“经是源头口是河”，'法’为根本'术’生财。”

为了进一步了解“术”，我约“神算子”到中山桥附近去做生意。一个多小时以后来了一位50多岁的男子求相。“神算子”看了看那人的手对他说：“你先别开口，我送你几句话：“从小苦在心，长大苦断筋，老来刚享福，子孙纹又长岔。”就这几句话，把那人说得连连点头。“神算子”又说：“你还别开口，我再送你几句话：“'雾大难寻路，回头不见家’。”
“对，我儿子卖盐水鸭，弄了几个钱，娶了个媳妇是'游魂’，生下个女儿就让我们带，刚会走路，昨天在门口不见了。问儿子不知道，找儿媳妇又没处找，急死人！”“神算子”对他说：“别急，三天之内准能找到。”
这笔生意一共十几分钟，老头给“神算子”10元钱。当时围观的人很多，见“神算子”说得灵验，又有好几个请他看相。一阵生意过后，“神算子”告诉我：“第一个求相的人大拇指变形，肯定是工匠出身。家里穷，师父又管得严，所以说他'苦断筋’。现在退休了，当年不讲优生，子女多而文化教养又不好。他一脸急相，我原以为他儿子出了事，说不定进了公安局，所以我说'不见家’。进公安局当然回不了家。如果有人生病，那就是'不见佳’的谐音。”
“你怎么知道他孙女三天之内能回来？”我问“神算子”。他笑了：“他给我钱，我总要宽慰他。我估计他孙女被他儿媳妇带走了，他儿媳妇原打算买点东西给她女儿吃，临时遇上牌局赌钱走不开，'游魂’嘛。”
“神算子”跟我分手时，建议我到江苏建湖去采访“鬼相”。“鬼相”肚子里会说话，又叫“灵姑”，是古老的江湖骗术，现在又被不少气功师搬出来，作为“人体科学”胡吹，在南京也表演过。
我们所说的江湖可不是武侠小说里的那个江湖，而是两眼为江嘴为湖，就是说一双眼睛一张嘴，走到天边饿不着，在旧社会属下九流，混江湖的总的来说，就一句话，专干骗人的营生。大师兄是东关人，外号“毛希”，他的名气特别大，一般人不给看，3000元以上才起卦，在八仙庵有门面、有车，住的是复式楼房。大师兄说，世界上的事就是不对和对两种，50％的把握，两头话随便说。
比如人家问你，你看是我父亲先死，还是我母亲先死，你就说“父在母先亡”，如果他爸先死，对了，父在母先亡嘛，如果他妈先死也对了，“父亲在，母亲先亡了嘛。如果有人问你看我兄弟几个，你就说“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支”，他是独子就说，你妈命里有三子但就成了你一个，孤独一支嘛；如果是兄弟二人，就说本来是三个，孤独走了一个是两个；三个就更好说了兄弟三人团结得跟一个一样；四个就说，本来是三个，多了一个，不就是四个吗。算卦前，他会先问客人问题，客人在隔壁房间将答案写在纸上，他问完了客人也写完了，客人过来算卦时，他老婆会将客人写的纸条从保险柜后头的墙缝塞进来，他打个岔，趁发烟、倒水之机取出一看，客人的情况便全部知道了，还真以为他算得准？

现在称为瓢仓，当时叫砸圈子。不像现在的小姐按时论次收费，那时的圈子好象多是比较风流的女性，虽然性伙伴不固定但也得看得上眼才成并不专为了钱。作爱，那时的说法是“上杆”风流一次说成“上了一杆”或“上了某某一杆”和现在说“把某某放平了”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会儿把便衣警察叫雷子（此处子念作咂），要叫雷子抓住了，那叫折进去了。“折”在此处为平声稍微拖长一些，读音近似“蛰”小流氓被称为小玩闹。某小玩闹被雷子抓进去，雷子也会用黑话和他沟通的：“你小丫的坑蒙拐骗抽，溜门撬锁砸圈子，无恶不作啊？”小玩闹一般会避重就轻回答：“我就撬了一次门，还没偷着什么，绝对没咂过圈子，不信您查，我还没开鞘呢？”没开鞘，说的是还没有褪包皮呢！一句话给警察逗乐了。那会不像现在，砸圈子还是被认为比较龌龊的事。
哪会儿，在公交车上偷钱包的人被称为“佛爷”佛爷一般能偷不能打，象葛优说的干得技术工种，而且一旦失手就会被群众痛打一顿扭送公安机关，不像现在割包成了半公开的了，周围没人敢管！即使佛爷得手，也常被比较横的主儿敲诈。为了避免本无归，一般佛爷都投在某个帮派门下。保护佛爷的人就称为养佛爷，能养佛爷吃佛爷的主都是称霸一方的人。早期西四附近有五龙一凤，也就是五个男的一个女的，后来新街口称霸的就叫小混蛋，还有贺兰山五兄弟，是从宁夏十三师回京的。比较有名的佛爷有一个外号叫“蹭身没”的。是39中的学生，还有一个叫北海小五的。
各路豪杰总要比个高低，争个地盘，谁的地盘大，谁更横就说谁的“份儿大”“份小的”遇到份大的一般都认灾，但这份也是动态的，变化的，如果你灭了一个份大的威风你就长份儿了。向份儿大的人叫板挑战那叫拔份儿。一般份大的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映就是要把挑战者镇住他第一句话通常会这么说：“孙贼，你丫想拔份啊？你丫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若被份小的给灭了，尤其当时就认怂了，那就叫丢份儿，或跌份。这份儿就和现代营销学中所说的市场份额本质上是一个概念。
看起来，江湖中的诀窍是令人不可思议，奥妙无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