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朗往事：女宿舍的黑白情爱

我读完初中的时候，刚刚16岁，就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打工。那时候到南方打工，已经开始在内地乡镇流行。可是我才16岁，办不了身份证，自然不能南下打工。可我已无心向学，于是在县城一家餐馆端了两年盘子。终于熬到十八岁，欢天喜地办好了身份证。与我一同出门的，还有三个同村的姐姐。
我们的目的地在东莞大朗镇。一位名叫春花的姐姐，有位远房亲戚，在大朗蔡边一家毛织厂上班。我们手里拿着一张信封，上面有春花姐远房亲戚的工厂地址。现在想来，那时我们也真是大胆，怀着对南方的无限向往，义无反顾地奔赴南方滚滚大浪。
幸好一路顺利，春花姐的远房表亲接待了我们，但他无法给我们介绍工作，更没有多余的钱招待我们。他把我们带到一家小旅舍，请我们吃了一顿晚餐，便以要加班为由，匆匆离去。次日，我们等了一天，他没再来旅舍见我们。人情凉薄，是我在异地他乡上的第一课。几个姐姐都是有骨气的女子，决定不再去打扰他，我们相信，靠自己也能找到谋生之地。姐姐们更是相信，她们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可是找工作的艰难，出乎我的意料。我的三个姐姐，倒真如她们所料，很快找到了工作。然而，她们带我出来，若不把我带进工厂，便理亏于人了。更何况，她们离开家乡之际，对我母亲赌过咒，一定好好照顾我。我那时因为体弱的原因，看起来，也的确像她们尚未成年的弟弟。
也许有了三位姐姐在身边，我的好运气很快降临了。那天，我们从一家厂工厂面试失败后，途经一家电子厂，那家工厂的保安对几个女孩子说，如果你能够找到三个女孩子进我们厂，就可以带一个男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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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才知道，工厂招人，还有这样的小秘密。男工进厂难如登天，要么有关系，要么花钱，而三个女工带一个男工，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啊。
可是当我们再去这家工厂的时候，工厂已经招满员工。我们又转悠了几个工厂，但是都没有找到面试机会。
中午时分，我们在工厂对面的一家粉店吃了一个炒粉，坐在路边发了一会呆，等到下午1:30，我们又开始徒步去工厂业找工，终于我们来到一家名叫嘉旺的毛织厂面前，厂门口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的招聘信息写着大量招女工。这一次我们很幸运，三个姐姐面试很顺利通过，但是姐姐们提了一个要求，要把我带进工厂。招工的人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这个毛头小伙，幸运地成了这家毛织厂的一员。嘉旺毛织厂并不大，只有一栋厂房，厂房紧邻的另一栋楼房，是给员工的宿舍，厂里面和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女工特别多，男孩子特别少，男孩子进了工厂，就像大熊猫一样，是一个保护动物。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很傻很天真，一心只想着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赶快赚到钱，向爸爸妈妈证明我有能力，证明我在南方可以过得很好。
我曾经因为不愿读书，伤了父母的心，如今出门在外，希望在南方打拼出一片天地，安慰父母受伤的心灵。
可是南方的工厂，比我想象中的相差太远，想象中的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进了工厂才一个礼拜，我就被现实活生生地击败了。工厂的劳动时间非常强，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而我职位只是一个打杂的杂工，别说什么技术含量了，加之第一次离开家乡，几次三番我都想起爸爸妈妈。看到宿舍里面的嘈杂的环境，想起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多愁善感的我，难免还会落下眼泪。
好在我还有三个姐姐在身边，生活也总是一步一步向前的，慢慢地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我开始习惯打工生活，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定位。
我们宿舍住了十几个人，来自天南地北，每个人讲不同的家乡话，下了班我们会经常出去吃夜宵，喝啤酒，也正是在毛织厂，我学会了和他们一样抽烟。
那时候的娱乐活动太单一了，打工者没有别的消遣方式，偶尔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出去厂门口的士多店，站在路边看一场电影。虽然很累，但也能够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愉悦。
不知不觉半年就过去了，半年的时间虽然不长，却足以上我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变成一个老江湖。
我说的老江湖的意思，是我刚开始进厂和女工们讲话，脸都会红，但是经过了各种各样的考验，经历了同事们的敲打，我开始变得奔放起来。毕竟在一个那样的环境里面，你会被你周围的人带着去改变。
工厂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少女多的现象一突出，男女的地位便会倒置，女工们会主动调侃你。
我记得有一回，我从外面打了一份炒米粉回宿舍，看到对面楼上站着四五个女孩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谁突然唱起歌来，那歌当然是经过改编的。她们是这样唱的：对面的帅哥看过来……
这首歌在当时很流行，是任贤齐唱的，只不过他们把歌词改了。
任贤齐唱的版本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可是，在毛织厂男孩和女孩是反过来的，因为女孩子特别多，男孩子成了稀世宝贝，自然他的地位很高，被人调侃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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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们唱“对面的男孩看过来”其实有原因的，嘉旺毛织厂不大，又加之工厂出于实际的需要，宿舍里男女之间，其实可以互相串门的。
我第一次去女宿舍串门，是被我的舍友阿锋带去的。阿锋当时正在追一个河南的女孩子，但是他一个人去又觉得不好意思，他怕宿舍的人起哄，于是把我带过去给他壮壮胆。
那时候我真是胆小如鼠，跟着他到了女宿舍。
我们去的宿舍是601，阿锋和里面的人都很熟悉，他向她们介绍了我的名字，那些女孩子见来了个新人，嘻嘻哈哈，很大方很开朗，让我随便找地方坐。
宿舍里没有凳子，如果你想坐下，就只有坐在女生的床铺上，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件过于害羞的事情。我不敢坐，我害怕。就那样，我一直站在那里，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也因此，这件事情后来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正因为我的害羞，给她们宿舍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们觉得，我还是一个老实的男孩子。
去女生宿舍次多了，和她们渐渐熟悉了，加之，601有我的一位老乡，慢慢地去的次数就多起来。
不久，我舍友阿锋和他女朋友正式开始谈起了恋爱。当他们谈起恋爱，自然不需要我再在场播。再去601，他便一人独行，不需要我再出现。他们外出拍拖，则更不需要我这个电灯泡了。
我一个人呆在宿舍里无聊发呆时，便会去601坐一坐，蹿一蹿门。601房里里面我的那位老乡，有点胖胖的，很有福相。还有两个四川的长得很好看的姐妹花，另外还有一个安徽大嫂，一个湖北的扎着小辫子的小女生，一个广西女孩面黄肌瘦，一个电白女孩脸上布满雀斑，另外几个人，现在几乎没有印象了。
每次去，我都会住在我老乡胖女孩的床上，她睡在下铺，方便。那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就天南海北地吹牛。她们都把我当成小弟弟，我也乐于享受这种快乐。
我有一次去的时候，刚到601没有多久，另外一位大师傅也过来了，之所以叫大师傅，是因为他是做的技术活，是吓数师傅。我们都是普通员工，特别向往那种职业，因为这个工作工资很高，又有技术，很受人尊敬。
吓数师傅虽然已经三十多了，家有娇妻，在老乡养儿抚女。吓数师傅很健谈，也喜欢去女宿舍串门。
吓数师傅对601那位安徽大嫂有好感，大嫂和他相差不多年纪。吓数师傅投其所好，每次去吃货都会带很多好吃的。
那天我刚去，吓数师傅也到了。吓数师傅见到我，也很高兴，吓数师傅带了些零食，女孩吃零嘴，我俩则抽烟。烟是和气草，很快拉近了我俩的关系。
我们一起拉家常，摆龙门阵，吃喝。此后，我们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一次601。
吓数师傅毕竟工资高，经常打包宵夜，还带一些可乐、啤酒。我们把601当成了一个开party的地方。我记得有一回发了工资，我们又去601，大家都很开心。我第一次喝了两瓶啤酒，喝了酒便有点醉意，不自觉地就躺倒在我那个胖老乡的床上，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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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迷迷糊糊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10:30了，一问才知道，吓数师傅和安徽大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宿舍里其他人要么看书，要么听收音机，把床铺让给我休息的那位胖老乡坐在对面舍友的床上，静静地看着我。我赶紧爬起来，对她们说了一声对不起，赶紧起身走开了。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见到胖老乡，我的脸仍然会发烫发红。因为这件事情之后，后来吓数师傅再叫我去601宿舍的时候，我找了各种借口，没有再去，不敢再去。
又过了一个月，我正在食堂吃饭，601宿舍那位四川姐妹花的姐姐不知何时，悄悄坐在我旁边。吃饭时，四川姐姐像是不经意地问我，为什么不去她们宿舍了，还说我的胖老乡一直希望我再去宿舍。
我看着四川姐姐的脸，她是带着笑意对我讲这句话的。我心突然砰砰直跳，她是我心里认定的最美的女孩子，也是我在毛织厂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但是我不敢对她说，我记得我当时对她说了一句你好美，但是声音太小，小到我自己都听不到。我什么也没说，我只好埋头吃饭。
四川姐姐又说了一句，你不来我们宿舍以后，吓数师傅也不再来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吓数师傅和安徽大嫂经常出去看投影。四川姐姐讲到这里，饭已经吃完了，她起身时，有一缕头发拂过我的脸庞。
后来，躺在床上，我想起，那是我离四川姐姐最近的一次，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回想她对我讲的话，在回味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道。
我还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她一起去河边散步，甚至我发誓再次见到她，一定要去请她看电影。可是天一亮，我所有的勇气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在毛织厂只干了一年半，那年夏天，在东莞长平镇一家电子厂的表哥升职成了主管，刚好他们厂里缺少一个仓管，他把我叫过去补了缺。
尽管在电子厂的工作好了很多，我似乎看到了命运的转机。然而，我仍然时时想起嘉旺毛织厂，想起在大朗遇到的人和事，尤其想念601的每个人，想念对我讲起的四川姐姐。很多时候我们缺少勇气，然后就永远错过了让你后悔终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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