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之谜（十一）恐惧的三大本源，为什么我们如此钟爱鬼故事？

有谁不是听着鬼故事长大的呢？当然，有时候吓哭幼小的我们的那个怪物不叫鬼，叫狼外婆、老虎妈子、大马猴，甚至土匪、张辽……其实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部份还在哭嚎的小孩在听了这些家伙的故事后可以不止住啼哭，把流出的眼泪收回去。

自古以来鬼故事就是成本最低的恐怖大片。因为它只需要想象力和声音，以至于出现了很多变种。如日本的“夜谈”，一群少男少女在深夜围着桌子坐一圈。没有电灯，一人点一根蜡烛，讲一个鬼故事吹熄一根。随着黑暗的加剧，就象幽冥一步步到来。有些人被吓得直打哆嗦却乐此不疲。

夜谈

为什么会这样呢？往表面说，鬼故事能够给人一种新鲜感，让人感觉到一个与现实世界迥然有别的天地。往身体结构里说，恐怖的气氛可以刺激体内的肾上腺素分泌，交感神经也会有所反应。特别当最后故事结束，会让人出一口大气，感觉到轻松。总之，它可以给人一种全新的体验。其实也正是这种体验让人在数千万年的生存斗争中死里逃生，生存到了今天。听以鬼为代表的恐怖故事其实主要是给了人一种安全演习的机会。

但这只是恐惧发生在故事中的情况。虽然人的共情力可以让你我感觉到和故事主角一样的危机，有如身临其境。但如果我们真正遇到类似的情况，那绝对不会是享受。因为享受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两个小时，而真正面对时往往是时间的以天数来计的煎熬。我们会担忧、焦虑、忧心忡忡、坐立不安、饮食难安。我们会感觉身上重如山压，有时会无端向他人发脾气，将恐惧转化为愤怒，只求把压力推卸一部分。如果时间一长，它甚至可能会引起人的精神障碍。

就象著名的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用中医的说法，就是因为他对于死亡的恐惧损害了储藏元精的肾，于是显出衰老之样。而现代医学是不承认这件事的。

过昭关

但人类到底会因什么而感觉到恐惧呢？这个还真不好回答。因为在大部份国人看来，恐惧就是一种负面情感，对社会对个人全然无益，所以必须勇敢地战胜它。一个真正的男儿就应该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慌，黄河决于侧而色不变。这种观念最彻底的执行者是广电总局。于是再恐怖的故事也必须有个合理、光明的结局。结果就是拍出了一大堆像《闪灵凶猛》一样并不恐怖的恐怖片。所以国人对“何为恐怖”这个问题认识并不太深入。最后，这块区域被《鬼吹灯》这样的悬疑冒险片所填充。但它们对于恐惧的阐释并不到位。

相较而言，外国在这一区域无疑是走在我们前面的。虽然华人也有温子仁这样的“恐怖大师”，但他是去国外发展才混出了名望，所以我们有必要从汲取一下国外的经验。

英国作家斯蒂芬·琼斯在《恐怖的艺术》中列出了十种恐怖片怪物的类型，分别是：

1、吸血鬼，2、僵尸，3、人造怪物、4、狼人、5、幽灵，6、杀人狂、7、女巫，8、古神，9、巨兽，10、外星人。

恐怖的艺术

看起来只是侃侃而谈，但只要将它们的属性稍加分析，我们就可以得到造成人类恐怖源头的三大要素，即：未知、危险、不可战胜。明白了它们也就知道了恐惧的本源。

一、未知

先说说“未知”吧。绝大多数人都只是生活在“已知”之中，敢于挑战生命极限的人只是极少数。因为生物的本能就是为了生存，安全自然就是第一需求，违背这一原则的事物自然会带来恐惧。

未知往往贯彻恐怖故事的始终，几乎就是其基石：未知的失踪，未知的死亡，神秘的力量，未知的力量，未知的结局。这些都让人们欲罢不能。大部份恐怖故事中“未知”就是最主要的卖点，而真相知道了后往往就没有那么吸引人了。如著名的《夜半歌声》。主角宋丹萍其实根本不是坏人，只是因为毁容和仇恨养成了孤僻的生活方式而吓坏了很多不知就里的人。当秘密被揭穿后，这个故事迅速从恐怖片变成了爱情剧。

其实本来我们中国的经典故事中是有很多恐怖元素的。但因为大家对它的内容太过熟悉了，我们往往不能真正站在主角的立场考虑问题。以至于我们无法感受到其中的恐怖意味。

就象著名的《白蛇传》吧。中国人一般都是赞美白娘子的痴情，怒斥许仙的软弱和忘恩负义。但在最开始的白蛇故事里，白蛇却是一个恐怖的吃人存在。这点甚至影响了日本人对《白蛇传》的看法。其实如果你站在许仙的角度想一想。身边人虽然笑颜如花，但是却不是人类。她的来历、性情自己知道的都是假的，更别说对方的目的、能力、底线统统未知。不要笑话许仙懦弱，要换了其他哪个正常人，能继续相处下去吗？

日本版的《白蛇传》着眼点更在于白素贞对许仙的占有欲

也许哪个晚上对方偶然肚饿，自己就成了点心！

可以肯定，即使白素贞告诉许仙自己的真身，对方选择不相信也才是正常的。因为蛇正是标准的黑暗生物。世界上有一大半人见到蛇都会感觉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其实所谓“黑暗”未必是真的黑夜，只是信息不对等，也许很多人能够接受白素贞，但其实这是因为我们都了解《白蛇传》的故事。对方的来历对我们并不神秘，所以不必担心。而对于当事人来说，这种未知就象《三体》里提到的“黑暗森林”，他人即是地狱，当面对一种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往往就是将对方消灭，否则就会转化为恐惧。

可以肯定的说，我们的传统故事里就有很多恐怖剧的成份，只是很多早就被带偏了方向。

相比之下，国外的恐怖故事在蓬勃发展。对于产生出恐怖源头的未知有时来自于无穷的宇宙空间，像铁血战士、异形就是这类，也可能来自浩瀚的时间中，如克鲁苏中的古神、各大神话中的上古妖魔等等。而在现代它又多了一种典型，那就是失控的科技和未来。如《终结者》和《黑客帝国》。虽然来源地各不相同，但它们的共同点就在于一种对于未知命运的担心，而这种命运的源头就是完全异质的生命。

《终结者》以人与机器的诡异结合表现恐怖

其实这些恐惧未必不符合现实。无论什么时间还是国度，无论是单个的人还是做为一个整体的国家，都害怕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象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担忧，不确定我们强大后会如何主宰他们，所以就拼力的抑制中国崛起。他们恐惧的根源就在我们拥有与他们不同的文化，这是一个关键点。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国家层面的弱肉强食的传统，所以西方人不敢相信我们真会甘于遵守他们所制定的国际秩序。

二、危险

恐惧的第二个源头就是危险。也就是会对我们造成伤害的物事。且不管对方是天外来客，还是古墓幽魂。一般人都会尽力地逃避危险，但恐怖片正是让人时刻身处危险之中，往往一分钟内就能决定生死。不过这个危险往往不仅仅指伤害和死亡，虽然的确这是让绝大多数人感觉恐惧的原因。因为对于大部份生于安乐的现代人的直观感中只有生死才能给予我们以刺激。然而从实际上看，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含义。

蔡志忠讲过一个禅宗故事，说的是一个将军，已经退休，一次闲来无事，在家里静玩瓷器。可那天不小心，手一滑，手中的价值万金的瓷杯掉落。好在将军宝刀未老，及手一抄，接住，但已经吓得满头是汗。这时将军不由对自己心态产生了疑问：“我在沙场上指挥过千军万马，见过无数生死。为何从未有一刻像刚刚那样害怕呢？”

很快他就找到原因。那就是因为“爱”。因为爱惜这个杯子，所以有了恐惧之情。这就是佛教所说的：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伤害和死亡能让人感觉危险。因为其基础是来自于人们对自己身体的爱惜。如果没有爱惜，就像国外有个“身体穿刺者协会”，成员热衷于用各种尖锐物品将自己扎穿。这样的疼痛又何来恐惧，更多的恐怕是快乐吧？

身体穿刺者

死亡也是一样。如果是毫无价值地像羔羊一样被屠杀，那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恐惧。如果英勇地用生命作出反击，就象董存瑞炸碉堡一样，更多让人感觉的是气壮山河的勇气和对人民的赤胆忠心，而并不是恐惧。

真正让人感觉的不是伤害和死亡本身，而是原来美好的一些东西被破坏，原来完美的生命被践踏，那才是恐怖的真意所在。就象在克鲁苏神话中一个个原本的正常人因为古神的苏醒而一点点陷入疯狂，身体发生异变，眼前出现幻象。精神和肉体逐渐扭曲，最后走向毁灭，这就是真正的恐怖。宋丹萍也是个例子，原本的美男子却因被奸人所害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样。因为同情，所以感觉可怕。

夜半歌声

其实现在的很多国产剧都可以向这个路子上靠，即原本善良正直的主角被各种因素慢慢扭曲，最后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德古拉伯爵士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本是旷世的名将，保家卫国的英雄，却被奸人所害，最后成为吸血鬼。他为何会变成这样，相信能引起不少人的好奇。只是这时往往广电就要出手了。特别对于主角，一般都是不能黑化的。所以像秦始皇最后也成了白莲花，现实就是有现实的苦衷。

尽管美好的毁灭是恐惧的根本。但可视化的伤害与死亡对一部恐怖片依然必不可少。因为它必须直接而激烈的。恐怖元素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超越现实，没有具象化的刺激，可以是一部伦理片，也可能是一部现实剧，但却不是恐怖片。恐怖是要溢于言表的，能够给人直接的刺激，让人吓得大叫。如果仅仅是在深层次感觉悲哀和绝望，并不将它让普通人都能感觉到，也不是成功的恐怖片。

三、不可战胜的力量

有关恐怖的第三个要素就是不可战胜的力量。为了彰显这种力量的强大，它的拥有者往往不是古神就是巨兽，其实也可以是大自然中巍峨的雪峰、无尽的深海，当然，还有现实中的国家组织不也是无法战胜或者难以战胜的吗？诚然，在有些故事中这些强大存在被击败了。但事实上这里就是恐怖片与探险片的重要分野。因为一个是要唤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恐惧，让人感觉绝望。另一个却是要激发人的斗志和战胜困难的勇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一部纯粹的恐怖片应该是邪恶对于正义的一次完胜，不管是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

克苏鲁神话其实是根据现代人恐惧而创造的

日本《午夜凶铃》的结局是女主没有战胜诅咒，她选择服从于死亡游戏的规则，牺牲自己的父母，保护一对儿女。这就是一种妥协。而从另一个角度可以表示她的意志力和善恶观已经被摧毁，开始了堕落。某种意义上这比死亡诅咒更为可怕。

轮回也是这一方面很好的一个题材，香港曾经拍摄的一些鬼片就是基于这个主题之上的。即突出无法逃避的命运，当你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依然被带回了原点，一种无力软弱感顿时会涌上心头。有时这种表现也被现实题材剧所运用。有一部美国动作大片，男主千辛万苦将被政府作为实验军人的弟弟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带回来，眼看一家人就要过上快乐的生活的时候。有关人员突然破门而入，夺走了弟弟的生命。主角也被控制。然后一位管理者过来告诉他说：“你弟弟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从来没有回来过。”然后带人连同弟弟的尸体一起撤走了，一切真的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家里面只留下了痛苦不堪的男主。此时，一种冰凉感觉就从骨头冒了出来。观众在同情男主之余也意识到了自己同样软弱，同样无力抗拒。

午夜凶铃

当然，如果按我这个标准，恐怕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恐怖片都得重新被归于冒险片一类。不管它是《异形》，还是《招魂》、《潜伏》，甚至就连《午夜凶铃》系列电影的最后，诅咒也被解开。不过因为电影是要面对大众的，从各个因素来考虑还是得给故事安排一个充满光明的结局。以邪恶胜利作为结局的片子，就算你拍出来也过不了广电这一关，在当前的市场也不会获得令人满意的票房。

但真实的恐惧一般都是没结局的，除非你真正下定勇气战胜它或者直接被它所战胜。其实它并不在电影和书里，而就在生活里面。电影里总是邪不能胜正，可生活里却不一样。不知多少人被生活的重担压垮而乐意拥抱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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