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创业者郭春龙:超越边界

2022-11-24 14:51|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04| 评论: 0

"失败是我们成长的伙伴,一路上伴随我们超越边界、超越输赢、超越自我。"

——郭春龙



“您有座右铭吗?”
“没有,我不给自己设边界。从理论上讲,生命并不是一直在衰老,比如18岁并不比10岁衰老,反倒更强壮。只是到了某个时间点,身体中的某个信号告诉我们该老了,我们能不能把那个信号改了?我是想说要跳出之前的边界,做一些之前无法设想、有挑战的事。当然,换一个说法就是要始终保有好奇心、不断学习新事物。”
“您的意思是人生不设限?”
“这话听起来有一点鸡汤的感觉,哈哈......虽然我不给自己设边界,但我也有偶像——马斯克。地球上能有马斯克这样的创业者是这个时代的幸运,他在做我们普通人无法企及但又心存向往的事。人群里总得有人想着怎么跳出地球,如果一千年甚至一万年后,人类还只能在地球上以同样的方式生存,那实在太无聊了。未来有一天,如果我有能力,我也想做类似的事,这应该也是很多技术型企业家和创业者都想做的事吧。”
这是访谈即将结束时的一段对话。
采访中他的思维非常跳跃,他讲述的经历充满起伏。他曾两次就读博士并两次辍学,他历经N次创业后又踏上第N+1次创业之路。
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连续创业者”显然只是他的一个标签。采访中,他那些听起来有些“疯狂”的想法我并不感觉意外,那些想法背后若隐若现的热情却让我有些感动。
这样的人,无论年龄有多大,都是少年。



郭春龙:水木未来联合创始人、董事长兼CEO,2048资本创始人,百合网/嘿友网联合创始人。清华大学工程物理学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电子工程与计算机科学博士辍学、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在读博士。
水木未来(北京)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结构和计算驱动的新型药物研发公司,拥有亚太区第一个商业化冷冻电镜服务平台,基于冷冻电镜、计算化学、机器学习和高性能计算核心技术,在小分子、抗体药、蛋白降解、基因治疗等领域推动数字化创新,助力全球创新药企大幅提升药物研发效率和成功率。


▌“大半夜在学校附近贴海报招生,给自己赚取了去美国读书的路费,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业”
1991年,郭春龙从辽宁省实验中学考入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上世纪有一句话非常流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成为科学家是那个年代很多中学生的梦想,成为像爱因斯坦那样的物理学家也是郭春龙从高中时代进入大学的梦想。
“读完小学和中学用时12年,再加上清华5年制本科,我花了17年的时间完成了学习,可是在大学里,我对物理的热情却慢慢被耗掉了。上世纪90年代初正值出国潮,我不清楚未来要做什么,就像其他同学一样准备出国。想到出国读书又需要好几年,我就为自己设了一个Gap年(间隔年)”。
1996年从清华毕业后,郭春龙回到家乡沈阳办了一个托福和GRE的培训学校。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业。
“我自己刚刚考完托福和GRE,如果找一份正式工作,其实一年时间也干不了什么。我就盗版了新东方俞敏洪的教材,和小伙伴骑着自行车,大半夜地在各大学校附近贴海报招学生。我们自己讲课,一年时间教了400多个学生,也给自己赚取了去美国读书的路费。”
▌“纳斯达克崩盘,硅谷哀鸿遍野,出了TS的投资商也没了消息,这是我第一次互联网创业”
1997年,郭春龙远赴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就读核工程,一年后转入EECS(电子工程与计算机科学)系攻读无线通讯和半导体博士。不久,他被同组师兄拉进草创之初的中星微电子——后来第一个在美国上市的中国芯片设计公司。当时中星微电子有三位创始人,一个毕业于斯坦福,两个毕业于伯克利。
“我刚到美国时两眼一抹黑,就是想看看世界,也不知道未来该干什么。我骨子里可能有不务正业的传统,那种不安分容易被同样不安分的人发现,于是被拉上船,成了中星微电子三个创始人之外的第一个兼职员工。穿上西装、打着借来的领带,就开始和台积电、联电谈代工业务。那段经历很难忘,是我进入到硅谷创业和创投圈的第一步。”
在中星微电子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为郭春龙的人生打开了通往全新世界的一扇门。
世纪之交的硅谷,互联网大潮翻涌。互联网对年轻人非同寻常的吸引力和“压倒性”的号召力,推动着郭春龙扭转方向。2000年初,他拉起同在伯克利的几个学生,开始探索基于地理位置的本地服务。
“20年前GPS商业服务还远不成熟。我们就基于手机号给用户推送某个区域范围内的咖啡馆、餐厅、理发店等信息,这在当时相当前卫。不久,纳斯达克崩盘,硅谷哀鸿遍野,出了TS(Term Sheet,投资意向书)的投资商也没了消息,我们只能歇了。这是我第一次互联网创业。”
那年夏天,郭春龙成为伯克利第一届Mayfield Fellow,进入Mayfield基金投资的一家以色列人创办的无线通讯科技公司wireless-onlineInc.,负责智能无线机站系列产品在欧洲和亚洲的市场战略。2001年,郭春龙作为Haas商学院HitachiFellow,兼职为日立公司(Hitachi)生产的世界上最小的RFID芯片进入美国市场提供技术与战略咨询。
▌“从嘿友到百合就像一次长征,先要生存然后才可能发展”
2002年,第二波互联网重新抬头。
“当时有一个‘火遍半边天’的社交网站叫Friendster。火到什么程度?当时的Google都去抄它,做了个Orkut,用户量一度过亿。但不久后,就被风头正劲的Facebook和My Space干掉了。互联网行业在大发展时期的新陈代谢速度,实在太快了!”
彼时的郭春龙也开始尝试做社交网站,起名“嘿友”(Heiyou),定位于通过朋友认识朋友,相当于中国版的 Friendster。早年的互联网世界遵循不折不扣的丛林法则——剩者为王,中国第一批社交网模仿者很快伤亡过半。嘿友网不愿放弃,不断尝试,2005年转型成为中国第一家实名制互联网婚恋服务平台“百合网”才终于活下来。
“从嘿友到百合就像一次长征,长征是被逼出来的,先要生存然后才可能发展。”
百合网作为婚恋品牌已众所周知,但因其需求的特殊性,始终没有发展成为几个创业伙伴最初梦想的一线互联网平台。2018年,复兴入股成为百合网的主人。
▌“我养好伤回国后就创办了友播音乐网,致力于华语音乐的个性化推荐”
到美国之后,郭春龙喜欢上了滑雪。2003年冬,他在LakeTahoeHeavenly雪场单板滑雪时受重伤,腰椎三粉碎性骨折,做了两次大手术。第二次手术后需要持续修养疗伤,郭春龙不得不继续待在硅谷。
躺在床上没事干的郭春龙听了很多歌。当时美国有一个网站叫“潘多拉音乐盒”,它的口号是“基于用户的音乐DNA自动推送歌曲”。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今天抖音背后推荐引擎的前身,即基于喜好自动推送用户最可能喜欢的内容。
技术背景的郭春龙对此非常敏感,2006年,养好伤回国后就创办了友播音乐网(YOBO),致力于华语音乐的个性化推荐。
“现在回头看,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通过引擎和算法向用户个性化地推送喜欢的内容,市场巨大,但在当时的中国选择音乐市场作为切入点是一个错误。音乐成就了百度的搜索流量,它在网络上的内容红利已经被巨头榨光,其他任何一家小公司很难再生存。付费收费模式两难,用户量最终上不去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郭春龙还讲到一个今天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实:当年中国音乐产业80%的收入被中国移动支撑着,因为“彩铃”。几乎所有的音乐人,不论词作者还是曲作者亦或发行方,金主都是中国移动,那时中国移动的用户量一枝独秀,而且有收费模式。
2011年,友播音乐网与中国移动音乐基地成都分公司签定了合作协议,最终业务卖给音乐基地,郭春龙带着团队进成都一年后离开。又回到北京的郭春龙,感觉这一结局“实在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想尝试的事情还多着呢,脑子里还有一些dreams没有实现”
“出国前不知道自己能干啥,那时候跟我有同感的人不是少数。到伯克利后,身边聚集了一波‘不安分’的小伙伴,几个人聊得嗨就蹿起来一个‘中国学生创业论坛’,那种感觉和100多年前救国同盟会差不多。”
即便已离开学校多年,即便几度受挫,创业对郭春龙的吸引力却始终有增无减。2012年,回到北京的郭春龙选择继续创业,“因为想尝试的事情还多着呢,脑子里还有一些dreams没有实现。”
郭春龙小时候很喜欢画画,这是他年少时除了物理之外的另一个爱好。他想尝试把互联网跟艺术联系到一起,于是就在北京798艺术区租了一个Studio。仅仅半年后,他发现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因为互联网跟艺术完全是两个极端。互联网追求规模化、开放、互通;艺术恰恰相反,是顶级的奢侈品,非常个性化。没有规则也就不会有马太效应,我发现自己认知的偏差和局限性。现在看来明显有问题,但当时就自以为是。人的成长不就如此么?”
郭春龙还做过很多不同的尝试,有些已经很少再被提及。
嘿友网曾经承载者郭春龙做社交网的梦想,尽管后来演变成百合网得以生存和发展,但他想做社交网的初心一直“没死”。微信刚刚出现时,郭春龙又蠢蠢欲动。
2013年微信已如日中天,“但还不至于不可撼动”。此时郭春龙有机会与360创始人周鸿祎接触,当时360手机助手和手机卫士两款APP的用户加在一起超过2亿,周鸿祎想做一款社交App,郭春龙也有此心结。后来,郭春龙以360顾问的身份带了一个团队,目标就是把微信和短信功能结合在一起,兼顾电信及网络通讯。遗憾的是,两个做惯了主导的人都太过坚持己见、互不妥协,最终以郭春龙退出而告终。
“那个叫‘短信通’的产品永远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了。我们都投入了很多精力,项目胎死腹中,很可惜。两年后,和老周在美国打猎又聚到一起。回想起来,如果当年能多些包容和灵活,让项目得以上线,也可以了却一桩心愿,也许,今天就不会是微信一家独大。创业路上有很多坑,最大的障碍,还是自己的内心。”
▌“好友钱一旦做大就很难再收口,这也是我在互联网领域的最后一次尝试”
做社交网一直是郭春龙的心结,他一直在探寻可应用的领域。
“传统借贷的一方是个人,另一方是金融机构。为什么不能让有钱的朋友资助那些没钱的朋友?朋友之间的信任可不可以量化成自由流通的东西?我想把借贷与社交网结合起来,2015年,社交金融APP‘好友钱’就诞生了。”
好友钱试图打破传统征信系统的评判标准,向不被银行和主流金融机构所覆盖的年轻群体提供一个好玩、方便的社交金融平台,让资金在需要的人群中高效流转。
“这个想法从理论上讲挺好,当时从各方反应来看也有很大机会,但不久后我们就发现了可能的问题。如果成百万上千万的用户被卷进来,每个人之间都有借贷关系,其实很可怕。这件事一旦做大很难再收口,这也是我在互联网领域的最后一次尝试。”
P2P(peer-to-peer)又称点对点网络借款,是一种将小额资金聚集起来借贷给有资金需求人群的一种民间小额借贷模式,属于互联网金融(ITFIN)产品的一种。
2019年9月4日,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网贷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联合发布《关于加强P2P网贷领域征信体系建设的通知》,支持在营P2P网贷机构接入征信系统 。2020年11月中旬,全国实际运营的P2P网贷机构完全归零。
▌“生命科学开始被数字化,这个就有意思了”
2016年,郭春龙再赴硅谷进入一个名为Singularity的大学。这个大学有两位创办人,一位来自Google,另一位号称是手机的发明人。创办人的背景无从考证,但他们的想法非常超前。
郭春龙所在的班里汇聚了一大批同样爱跨界的人,有加拿大前副总理、荷兰空军指挥官、教授、投资人、创业者、艺术家、牧师等等。他们汇聚在硅谷,探讨空间科技、纳米科技、新能源、生命科学等关乎未来世界的话题。郭春龙最为关注的是开始了数字化进程的生命科学。
“很多学物理的人都对生命科学有极大的兴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世纪的薛定谔,一个获得诺奖的物理学家,晚年时写了一本书叫What is life,之后影响了很多物理学家转向研究生命科学。如果生命科学研究还是依靠传统实验室的瓶瓶罐罐,我的兴趣就不是很大。但2000年发生的基因测序是生命科学与计算科学的结合,生命科学开始被数字化,这个就有意思了。”
Singularity中文意即“奇点”,源于创办人当时预言人类的“奇点”即将发生。这个“奇点”有两层含义:一是从某一刻起人工智能将会超越人类智力总和,二是人类将会在某一刻以某种形式获得永生。
“永生的形式有很多种,其中之一是完全数字化的永生,也就是把大脑里的记忆和意识传到芯片上。我对Singularity创办人的长生不老愿望本身兴趣不大,但从生命学意义上,人类实现某种形式的永生在我看来是完全可能的。他当时预言的时间是未来30年左右,到底是2046还是2048年,谁知道呢?我就选了一个数字2048。做IT的人对于2的N次方都很有感觉,2016距离2048差32年,32是2的5次方,2048就是2的11次方。”
这也是“2048资本”名字的来由。在Singularity的这段经历,也为郭春龙后来创办水木未来埋下了伏笔。



2018年1月,法国总统马克龙首次访华。短短3天的行程很紧张,但他还是出现在中法人工智能论坛上,见证了中法两国高等学府人工智能合作框架的签署。促成这次合作的是2048资本。
实际上,2016年郭春龙从Singularity回到北京后就开始关注投资,随后成立的2048资本专注于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等领域。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宏伟更合适的搭档了”
2016年时VR非常火,郭春龙看了一堆VR项目,为此专门搞了闭门圆桌会。他请来搜狗创始人王小川、电影学院摄影学院院长、台湾和硕科技董事长、AI计算的专家,还有清华生命科学院院长王宏伟,一起探讨VR在各个领域的未来应用前景。
“没想到王宏伟对这件事最上心,那次圆桌会一周后他给我打电话,兴奋地建议我们做一个用VR帮助科学家观察和研究生物大分子的项目,期待戴上VR眼镜后可以直观看到生物大分子的世界。这个VR项目后来成为水木未来转化的第一个清华大学生命科学科研成果,虽然我们的业务早已远不止于此。所以,创业很多时候并不是规划出来的。虽然电镜是王宏伟的专长,今天也已经是水木未来核心的技术平台之一并处于高速发展中,但当时冷冻电镜还没有商业化的准备。”



王宏伟: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现任清华大学结构生物学高精尖创新中心/北京生物结构前沿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中国生物物理学会冷冻电子显微学分会会长。1996年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生物科学与技术系,2001年7月于清华大学获得生物物理博士学位。同年8月赴美,于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先后从事博士后研究和担任研究科学家;2009年1月在耶鲁大学任Tenure-Track助理教授;2011年受聘清华大学生命学院教授职务,全时回国工作。2016年4月至2021年4月曾任生命学院院长。
王宏伟实验室目前主要从事冷冻电镜方法学的开发与应用,至今为止,在Cell, Science, JACS 等杂志发表SCI论文100余篇,在冷冻电镜方法学的开发及应用等方面做出了很多开创性成果。其负责建设的清华基地已经建成了国际水平的世界上最大的冷冻电镜平台之一,并在过去几年中产出多项具有重要影响的科研成果;其对冷冻电镜领域的学术与学科贡献获得国际同行的广泛认可,被选为2019年 3DEM Gordon Research Conference会议的大会主席。
王宏伟曾获2005年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第二完成人);2005年美国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杰出成就奖;2009年美国Smith Family Award for Excellence inBiomedical Research;2017年北京市优秀教师;2018年第十一届“谈家桢生命科学创新奖”;2018年北京市师德榜样;2019年腾讯基金会首届科学探索奖;2019年第二届中国冷冻电镜杰出贡献奖;2019年度(第二届)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科学技术突破奖获得者。


王宏伟与郭春龙有着二十年的交情。郭春龙1991年到清华学核物理,本科毕业后去伯克利读博;王宏伟1992年到清华学生物,在清华读完博士又去伯克利做博士后研究。
从Singularity回到北京后,郭春龙一直想要寻找和探索新机会,他跟王宏伟聊起新机会的多种可能性。
“宏伟在科研领域非常专一,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涉猎非常广泛的人。对不同领域的新兴技术,他的思维也非常活跃。科幻小说是我们共同的爱好,从《三体》里的云天明开始聊起,探讨怎么把大脑冷冻起来放到地球轨道上。我们聊了很多听起来比较疯狂的想法,这也是我们俩能走到一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时郭春龙有一个隐约的想法:生命科学一旦开始数字化就势不可挡,尽管任何一个被数字化的行业或技术在开始时都非常缓慢。他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一方面可以发挥他在IT行业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另一方面生命科学尚还处于数字化早期,这意味着这件事可以持续做30年。
王宏伟和郭春龙有很强的互补性。郭春龙的专业从核物理跨到半导体无线通讯再到后来做IT互联网企业,对新事物永远充满好奇;王宏伟一直在生命科学领域做科研,从在清华读博开始一直专注于冷冻电镜研究,非常专一。
“时任清华大学科研成果转移研究院院长金勤献老师,对清华生物医药领域的科研转化尤为重视,他给了我们大力支持。没有谁拉谁,我们互相撺掇,决定创办一个公司。创业要看大方向,核心团队最关键。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宏伟更合适的搭档了,除了经验技能和专业上的互补,我们多年的相知和信任尤为重要。他是公司科学技术的灵魂,我主管公司运营和商业化。”
▌“在生物大分子复合物三维结构时代,水木期待为世界做出50%以上的贡献”
2016年末,王宏伟和郭春龙开始计划创业,一年后才注册了公司——北京水木未来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水木)。这个名字一看便知,肯定与清华有关。
水木初创时被赋予两个使命:一是让冷冻电镜从实验室走向产业,就像基因测序技术过去20年的发展;另一个目标是基于电镜平台和AI计算,推动药物研发的数字化,破解人类难以治疗的疾病,甚至延缓衰老。
郭春龙对这样一个新领域,有兴奋,也有敬畏。
“我跟宏伟讲,‘结构+计算’这件事足以做30年,不急,我先再去读一个生命科学博士,公司暂且找人运营。我在浮躁的互联网行业干了一二十年,感觉一直都是在消耗,进入新的战场前需要更新知识储备,所以想回到学校充电。2017年夏天,我以生命科学学院博士生的身份重回清华园,据颜宁后来说,我是面试当天的第一名。”
2017年末,诺贝尔化学奖授予Jacques Dubochet、Joachim Frank和Richard Henderson 三位科学家,以表彰他们在开发溶液中生物分子高分辨率结构测定的冷冻电镜技术方面的贡献。诺奖的公布让全行业都注意到了冷冻电镜,药物研发领域开始意识到电镜的价值。
郭春龙也察觉到,电镜可能到了一个适合发展的时间点。之后一年,冷冻电镜的应用研究发展迅速。
冷冻电镜商业化在美国并没有可借鉴的成熟模式,想要突破必须自己摸索。一个全新领域的重资产项目,想要说服投资人,又谈何容易?2019年春,郭春龙感觉不能再耽搁,电镜平台商业化需要全面加速,5月起正式出任水木CEO。
“清华的学业恐怕无法继续了,目前休学中。我两次读博,也许要两次辍学。再过20年,希望再选个新领域读个博哈。”
2020年,水木完成种子和天使轮投资,由高榕资本、普华资本、薄荷天使基金和荷塘创投共同投资。2021年完成Pre-A轮融资,新增同创伟业、字节跳动、清华无限启航SeeFund基金等股东。
“经过两年的摸索建设,大家开始看好水木在电镜领域的独特切入点以及能构建起竞争壁垒的商业模式。我们的团队也从2019年的3个人发展到现在的70多人,还在不断成长。市场方面,我们过去1年里服务过的100多家客户都是顶级科研机构和创新药企,技术能力弱或者无力创新的机构或公司也用不上结构服务。”



谈及未来,郭春龙坦言水木的战略规划分三步走。第一步的目标已经实现,即用两年时间完成电镜服务从0到1的突破,“用一台300千伏电镜跑出超越目前地球上任何其他同类实验室的产出,包括分辨率、成功率及效率”。
第二步,未来两年把电镜平台从1做到10和100,让技术优势逐渐变成产业规模优势。水木的阶段性目标是成为全球最大的高通量生物结构解析平台,“在生物大分子复合物三维结构时代,我们期待可以为世界做出50%以上的贡献”。
有了足够的生物大分子结构数据,就可以训练出最好的AI预测模型,这个在AlphaFold 2上已经验证。第三步,是水木未来真正想要达到的目标——数据驱动的药物研发平台。
“想象一下未来,基于高通量的结构产出,每年推动的全新药物管线将远远超出目前人类水平,包括大量之前完全无法成药的全新靶点。基于高分辨结构和AI计算的药物设计在初期可能比传统方法更慢,起步艰难,但一旦过了某个临界点,就会呈现指数级的增长。未来,所有的药物研发,小分子、大分子、基因疗法等,都离不开电镜和计算。”



宁静:水木的战略规划令人期待。目前定位于电镜服务平台,从商业模式的角度可否理解为从CRO开始做起?
郭春龙:中国的CRO从20年前起步,定位是接别人也能做、但中国人做成本更低的业务。水木推动的是刚刚取得突破但还不十分成熟的新技术,和传统CRO并不一样。
任何新技术被广泛接受都不是水到渠成那么简单。基于电镜和计算,我们提供的服务不止限于结构服务本身,还可以为客户提供从靶点到PCC、IND的完整产品,尤其是大量离开电镜基本无法成药的疑难靶点创新药。当然,受限于下游的开发能力,大量项目我们通过合作开发或在不同阶段license-out。
中国很多生物医药企业在CRO和Biotech商业模式上在探索跨界、探索创新,一个典型案例是沈月雷博士创办的百奥赛图推出“千鼠万抗”抗体药物研发平台。我蛮欣赏他们选择了这样一条大路,沈总是一个有互联网思维的生物医药创业者。
宁静:作为稀缺技术,冷冻电镜的工作原理是什么?目前主要用于哪些领域?
郭春龙:冷冻电镜其实就是一个大型显微镜,它跟常规光学显微镜的主要差别在于它用电子作为介质,样品置于超低温。电子的波长远远小于可见光,所以理论上能够观测到的分辨率或清晰度远远超过光学。
我们通常认为的常温,在物理学意义上属于加热状态,分子运动剧烈,同时溶液状态的生物样品不利于提高分辨率。如果迅速冷冻到液氮温度下,样品就进入玻璃态,生物分子运动减少很多,可大幅提升成像质量。科学家们也尝试过用液氦冷冻到更低温度,但液氦太贵成本太高。空气中的氮气占70%,可以源源不断地供我们提取,所以液氮可以大量工业化生产,甚至比矿泉水还便宜。
冷冻电镜目前主要应用于生物大分子的结构解析,也应用在一些特殊材料上,比如锂电池,研究锂离子电池是电动车电池的核心技术,所以冷冻电镜在材料、能源等领域也很重要。
宁静:在生命科学研究领域,冷冻电镜有何独特优势?如何发挥作用?
郭春龙:冷冻电镜是结构生物学研究的重要工具,能够观察蛋白质、核酸等的微观结构,解析有机大分子的原子组成及空间位置关系。
近些年,由于硬件和算法上的不断改进,冷冻电镜解析结构的速度和分辨率都不断提高。以前解析一个结构平均需要2-3年,现在缩短到几周甚至几天,未来只要一天甚至几小时。对分子量较小的结构解析也在不断突破,传统X射线晶体学主要解析分子量在10万道尔顿以下的蛋白质结构,冷冻电镜技术突破了这一限制。
另外,与传统X射线晶体相比,冷冻电镜样品量需求非常少,不用长晶体,更接近生命体中的正常状态。
冷冻电镜技术正在从科研机构走向制药工业界,应用之一是快速精准破解药物潜在作用靶点结构。例如,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研究团队利用冷冻电镜技术,2020年2月初在全球范围内首次解析新冠病毒的S蛋白结构,发现ACE2蛋白与新冠病毒的亲和力是SARS病毒的10-20倍。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新冠病毒具备强传染性的原因。
2020年2月中旬,清华大学生命学院王新泉课题组和医学院张林琦课题组合作解析了新冠病毒表面刺突糖蛋白受体结合区与人受体ACE2蛋白复合物的晶体结构。一天后,西湖大学周强课题组公布使用冷冻电镜解析ACE2受体全长结构和S蛋白受体结构域与ACE2全长蛋白复合物结构。因此,结构生物学家在新冠战役中为药物和疫苗开发提供了重要依据。
在针对一般疾病的新药靶点解析上,冷冻电镜在膜蛋白、离子通道、G蛋白偶联受体(GPCR)等分子量较大的蛋白结构解析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尤其GPCR 是人体细胞膜中最大的一类超家族膜蛋白,约有800多种,是细胞感知外界信号的重要途径,也是目前已知的成药最多的药物靶标,约70%的化学药及生物药作用位点都与GPCR有关,所以GPCR结构解析将是冷冻电镜技术助力新药研发的重要领域,也是水木未来团队拥有技术优势的重要方向。
另外,冷冻电镜解析结构时可解析溶液中蛋白质的不同状态,包括蛋白质与药物结合前后及结合过程中的构相变化,所以能更准确地了解药物与靶点间的相互作用,这一优势尤其适合抗体药研发,能够助力改造更符合临床需求的抗体药。
宁静:基于冷冻电镜的独特优势,水木是否也确定了相应的商业应用方向?
郭春龙:其实,基于结构解析的新药发现已有40年历史。结构生物学有三大手段:X-ray晶体衍射、核磁共振(NMR)、冷冻电镜( Cryo-EM)。其中X-ray晶体衍射一直占主导地位,在PDB数据库中晶体结构大约占总数超过80%,电镜结构最近几年加速发展,但仍远不到10%。基于冷冻电镜的新药发现还处于发展早期。
随着冷冻电镜高效高分辨率这一技术优势的显现再结合分子计算能力,水木逐步确定了几个商业应用领域:
在Me-too或Me-better药物发现方面,冷冻电镜可解析专利药的靶点复合物结构,药物化学家可以进而采用分子杂交等策略设计分子,计算化学家可以得到高质量的计算模型。对已知靶点的专利药进行改构,进而筛选出更精确有效的先导化合物,提高药物发现效率。
在First-in-class药物设计方面,通过解析早期探针分子结构,与CADD、DNA编码化合物、计算化学结合,以实现全新结构的发现与设计。
在抗病毒疫苗和药物研发方面,通过解析病毒侵染过程中的关键蛋白及相互作用下的三维结构,为药物研发提供依据;通过结构解析,将重组蛋白疫苗的抗原蛋白和病毒抗原蛋白进行结构比对,为疫苗研发提供依据。
水木的电镜和计算平台已经与北京生物结构前沿研究中心、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研究所等研究机构和包括百奥赛图在内的众多创新药企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宁静:水木的使命之一是让电镜从实验室走向产业,作为初创公司,何以具备这一能力?您认为电镜技术何时能得到广泛应用或者说进入繁荣期?
郭春龙:清华在冷冻电镜在生命科学的应用领域全球领先。当然电镜设备不是清华造的,中国到目前为止所有电镜设备都是进口的,它需要有专业团队去操作软硬件。施一公老师早在2010年申请到科研经费,为清华购买了亚太地区第一台300千伏的电镜。
2013年末电镜技术有了突破,当大家都开始想用电镜做科研时,清华已经领先一步,从传统X光晶体衍射转向电镜。电镜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上一代X光晶体衍射技术,能解决X光解决不了的相当一部分问题。2016年前后,清华有关电镜的论文大量发表于Cell、Nature和Science,清华在电镜和结构生物学领域成为全球NO.1。
因为有清华大学的背景作依托,水木构建冷冻电镜平台的速度和能力比同行更有优势。作为第一家电镜领域的创业公司,水木在当下的定位是技术服务平台型企业。在北京市科委的支持下,我们购买了第一台电镜。在清华大学领导和老师们的支持下,水木成为亚洲第一家实现自有300kV冷冻电镜的商业公司。
最近,更多团队进入冷冻电镜领域,这说明大家看到了冷冻电镜的商业化未来,有竞争是利于技术和市场发展的好事。
任何一个新技术,从不成熟到成熟和市场增长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经常拿特斯拉打比方,十几年前,如果有人跟你讲未来的道路上跑的全是电动车,估计没几个人相信,而今天已经没有人怀疑。特斯拉的市值已经超过丰田、本田、奔驰、宝马的总和。可是为什么路上跑的还是汽油车为主?因为即使被市场和公众认同,真正成为主流还需要很长时间。
宁静:刚才您谈及水木初创时以清华为依托,政策层面目前对高校教师参与企业有哪些导向或约束?
郭春龙: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国内,高校参与企业经过了一系列改革。2017-2018年间,政府层面明确高校需要专注于教书育人做科研,校办企业模式转变为科研成果转化市场化新模式。高校老师的科研成果可以IP入股的形式进入公司商业化,这种模式更先进,也与国际上创新创业公司模式类似。
中国科研系统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转化效率低。从教育部到科技部再到中央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大力鼓励科学家、教授、专家转化科研成果。水木是清华生命学院以科研成果转化模式尝试探索的第一家企业,完全按照政策允许并认可的新规则实施。
执行中也遇到过一些问题,比如代表学校的国资股份在对外募资时审核流程太长,很难灵活地应对市场募资。相信不久后整个机制理顺了,将会更利于高校的科研成果转化。
宁静:您的专业背景及过往经历都不在生命科学领域,如何为水木及这个行业带来价值?
郭春龙:学物理的人有个共性,对于进入任何一个新行业和学科都比较胆大。物理研究的是事物的基本规律,不管是股票市场、市场营销还是生命科学,最重要的都是一个建模的问题。
这些年我在IT行业的积淀和思考,让我更能清晰地看到超越市场波动和所谓风口的技术趋势。具体而言,一个个学科和领域被数字化,生命科学被数字化也已成为必然趋势。
药物研发在过去一百年有了很大的进展和突破,但做药的方法还很传统,主要靠盲筛。如果能够在底层的生物结构方面清晰地看到分子之间相互作用是怎么发生的,会带来革命性的改变。无论是小分子还是大分子,底层机理都是分子相互作用,对于学物理的人来说,并没有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
生命科学的数字化,在目前的技术可及范围内,除了基因测序就是电镜技术。迄今为止电镜是量化生物大分子的最新和最有力的工具,也是未来生物医药的重要基础设施。还是以特斯拉为例,如果没有它,电动车也一定会变成全球标准,但因为它的存在,电动车的普及可能提前了至少10年。我希望电镜在药物发现领域的推动作用,因为水木未来的存在而提前10年。



电镜的关键核心部件都涉及到工程物理,比如电子枪(光源)需要加速器专业,最核心的高速电子成像装置需要核电子,这正是我当年在清华读本科时的专业。电镜设备本身也是物理学家发明的。在合适的时机,我们可以推动研发生产电镜设备尤其是核心部件,结束中国结构生物科研设备依靠进口的历史。做生物的人不太愿意进入设备研发,学物理的胆大些。
跨界团队还有一个优势——用原来业内人并不熟悉的新方法和新维度去解决问题。药物研发还面临很大瓶颈,直到今天也没有专门服务于药物计算的芯片公司,而未来药物研发会越来越多地依靠计算。在水木的规划里,还考虑优化算力基础芯片,在结构问题解决后让药物计算效率再提高几个数量级。
宁静:采访前我在网上查了您的资料,发现您除摄影之外几乎所有爱好都很冒险,比如飞行、潜水,登山、滑雪,冒险和挑战对您是否极具吸引力?如果抛开工作的意义和价值,您最想做什么?
郭春龙:一个人的成长很有意思,其实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从小学到大学,体育成绩永远挣扎在及格线边缘。到美国之后,我才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喜好,尤其是滑雪的感觉就像鸟在飞翔一样让人着迷和上瘾。能够在以前没有体验过的运动中找到前所未有的乐趣,那种动力是超乎寻常的。
爱好可以把人从一根筋的状态切换到得以放松的模式,但把爱好变成工作就未必是好主意。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倾向于做减法。以前什么都好奇,年轻的时候喜欢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现在更希望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上。
生命科学的终极挑战,关乎生命的本质,关乎衰老和死亡,现代生命科学从分子层面已经有了很大进步,我希望有生之年,在2048年之前至少能解开衰老之谜,设计出药物延缓甚至逆转衰老。
这并不是简单的追求长生不老。在可预见的未来,人类离开地球进入星际航行,靠现在这副肉身肯定不行,且不说环境的巨大变化,我们的寿命实在太短了。以人类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达最近的比邻星需要1.8万年。所以,站在更长远的尺度上,无论我们愿不愿意,人类必须改造肉身。
繁衍并教育下一代的成本太高了,如果一个人能活1000年、10000、1000000年,就可以做很多今天的人类做不了的、了不起的事情,真正成为星际物种。水木这30年的工作,也许可以从生命增强的角度配合偶像马斯克做一些事情。
当然,这听起来非常疯狂。我个人觉得任何一个人或群体,还是需要有一些超出世俗的长远目标,否则一个人活几十年也挺没意思的。
自然选择培育起来的好奇心已成为我们赖以生存的基本要素。我们没有能力预测未来,灾难通常在不知不觉中偷袭我们。一个人、一个群体甚至一个种族的生存,可能全靠少数不安分的人来决定,我们被一种难以说清和理解的渴望,吸引到未曾发现的土地或新的世界。梅尔维尔在《白鲸》里代表古往今来四面八方的漂泊者写到:一种对远方事物的永恒追求使我苦恼,我喜爱去非常凶险的海洋航行。



参考资料:


  • 《好友钱:从零开始建立大学生信用体系》,美通社,2015-06-16
  • 《创投小鲜肉2048资本成中法AI联盟推手》,企业家财经,2018-01-18
  • 《水木未来:冷冻电镜打造中国十亿美元分子》,研发客雪球专栏,2020-05-11
  • 《水木未来获数千万元天使轮投资》,36氪,2020-05-19
  • 《郭春龙:突破传统新药研发模式,水木未来团队怎样突围》,创业邦,2020-08-28
  • 《王宏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结构生物学高精尖创新中心,2021-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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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宁静:药学专业, 制药/咨询/BD工作多年;热爱写作,出于兴趣创办自媒体《宁静访谈录》,2017年出版纪实性访谈录《遇见创业者》,2021年出版对13位海归医药创始人的访谈录《遇见创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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