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共集结九篇文章而成,第一篇撰成的文章《水与先秦诸子思想》刊于1996年,距今已满二十年。当时写此篇,主要是受到唐君毅先生在他的著作里提到派帕(S. Pepper)“基本隐喻”一语的刺激。在逻辑实证论者甚或一般的经验论者的眼中,思想带隐喻并不健康。罗素(B. Russell)批判柏格森(H. Bergson),哲学的理由外,柏格森的书中带有特多的比喻之词,也是惹他厌的因素。即使博雅如黑格尔(G. W. F. Hegel),他对隐喻在哲学中的地位,评价也很低。但我当时觉得唐先生的介绍颇富理趣,所以在一次台大中文系主办的学术会议里,我提出《水与先秦诸子思想》的论文草稿,当时汉语学界尚少从隐喻论点检证前人的思想体系者,此文多少有孤明先发之义。写完此文后很长一段时间,才有机会看到派帕的书。由于派帕的书处理的是西洋哲学史的问题,书的内容牵涉到颇多个别哲人的文献学的知识,对不同文明的外行人而言,其说可谓繁琐,读起来甚不亲切。“基本隐喻”的理念后来对我还是很有吸引力,但对其人其书的兴趣却淡了。
对派帕的说法无法再探究,但差不多同一时间,我多少读了些诠释学的书,也读了些荣格(C. G. Jung)的分析心理学与耶律亚德(M. Eliade)宗教史学的书。读得都不够系统,难以成学,但为了理解不至于太离谱,笔者分别译了两人的书一两册,他们本人的著作该读的应该也读了。勉强凑合,或许可稍稍达到庄子批判彭蒙、田骈、慎到这几位人物所达到的等第:“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庄子· 天下》)庄子批判这些哲人固然不见道,但已笼统地看到些道的浮光掠影。在上述这几个知识领域,隐喻都是重要的概念,其内涵都已逾越文学批评的范围。隐喻之事涉及专业,我非专家,无能于此间论其长短。但随缘散读,触类旁通,却也兴致盎然。后来集结台湾几位文史哲的朋友向“国科会”提出“重探中国人文传统的自然观”“身体与自然:一个跨文化的论述”这两次各三年期的整合型专题研究计划,焦点之一主要也是集中在对自然物象的探讨上面。日积月累,慢慢琢磨,对中国文明中的“自然意象”的象征意义,涉入渐深,相关的论文也就陆续刊出。这些文章的焦点还是绕着“五行”意象展开,不改二十年旧面目,只是理论的基础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