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该有多好呀,能吃能喝,能穿衣,能睡觉,手能摸,眼能看, 耳能听,嘴能说,可是死了呢?司马蓝想,世上千好万好的事,还有啥儿比活着更好呢?更为实在呢?——摘自《日光流年》
下午对着“活着真好”这段话发愣了好久,内心是止不住的荒凉,竟然有一些哽咽。阎连科的书,以前我根本读不下去,可能人们对于苦难的历史,都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日光流年》名字看起来有些小清新,可内容却是大大超出了我对苦难的理解。
人生皆苦,唯有自渡。个人觉得,当你在受到极大挫折,心灰意冷的时候,捧起这本书仔细读一读,是在合适不过的了。我经常在《平凡的世界》《活着》《檀香刑》这样的小说里,寻找继续奋斗的意义。
设置好的命运,终将要面对的死亡,在面对如此不可战胜的悲剧命运面前,《日光流年》里三姓村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活不过四十岁的宿命悲剧面前,可从未放弃。三姓村人以前仆后继的反抗精神,表达了他们对于死亡无所畏惧的姿态。
死亡本身不是真正目的。表达了人的自由意志和乖戾命运的悲壮冲突,个体生命的毁灭唤起的巨大怜悯和恐惧的情感。其实这本书真正的目的在于生,在于通过死亡来揭示生存的真谛。
一 魔幻现实主义式书写:在生死轮回中书写乡土中国的"心灵史"
阎连科是一个饱受争议的作家,曾先后两次获得鲁迅文学奖,在国际上更是获得了马来西亚世界华文文学大奖、卡夫卡文学奖、日本推特国际文学奖、香港红楼梦文学奖,并入围法国费米娜文学奖和三次入围英国国际布克奖。
在我国当代作家当中,经历出版风波次数最多的可能就是阎连科了,甚至一度在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奖中,也成为夺奖热门人选。随着他在国际知名度的日益攀升,很多人预言阎连科,将是下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
①用魔幻现实主义来书写乡土中国
《日光流年》属于魔幻现实主义,三姓村里面的人民世世代代都逃脱不了,活不过四十岁这个魔咒。不到四十岁,村里面的人就会得一种怪病喉堵症死去,村里人寻求很多办法,也没能破除这个魔咒。这是一个前所未闻的惨烈故事。
喉堵症却像一个魔咒,紧紧地箍住他们, 无法驱走。 宿命的悲剧,始终缠绕在三姓村人身上。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命运的出口又在何方? 三姓村人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阎连科曾说:“苦难是中国这块大地上共同的东西,应该是由中国作家来共同承担的。”在阎连科的小说世界中,对苦难的描述随处可见。
我以为魔幻现实主义都是那种虚无的、苦难的、荒诞的、艰涩的题材,可是这本书看完之后,我觉得比起批判现实或者揭示人性,这本书更浑厚深刻。
虽然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东西,但是读起来却并不愉快。随便翻开一页,就是卖人皮,将大腿的皮卖给医院,用给烧伤需要植皮的病人,报酬丰厚,类似于卖血。不然就是蝗灾,吃蝗虫,吃人肉,吃乌鸦(乌鸦也吃过人肉)……
我一直想,在这种荒诞的情节与爆裂的表达中,想要寻找小说的源头, 为何要写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绝望的故事?作者有比常人有着愈发深刻的领悟: “从我生病开始,我对生与死的认识发生了变化,所以我的阅读、写作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这样我写出了《日光流年》,这部作品其实是在写自己对死亡的认识,战胜对死亡的害怕。”
这一番话道出了写作《日光流年》的心路历程,其实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与外面的世界,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没逃过三年自然灾害,也没逃过大跃进;救命的灵隐渠的水源,也被上游的工厂污染了。
在特定的小说世界里,阎连科描写了各种荒诞故事和人物,但是,这些荒诞不是无迹可寻的,而是存在于现实生活中。魔幻主义风格,他的书始终也没有绕开历史,绕开社会现实。
②爆裂的表达:“索源体”的叙事结构书写绝望
“索源体结构”是指:从后往前写的倒放,正是这种倒放,让绝望一开始就深深钉牢在你心里。
嘭的一声,司马蓝要死了。司马蓝是村长,高寿到三十九岁,死亡哐当一下像瓦片样落到他头上,他就知道死是如期而至了。—摘自《日光流年》
小说刚一开始,就是“嘭的一声,司马蓝要死了”,给读者很大的遐想,人世间的悲剧,就这样拉开了大幕,带来一缕死亡的气息。这个开头有点像《百年孤独》: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不断地生与死,让最重要的概念被不断模糊化:不断地有人死去,又不断地有新的角色出现。当模糊化隐藏的痛苦在最后被暴露出时,绝望将最后被泯灭成了无奈。
第一卷《注释天意》讲述了中年司马蓝为了生存,带领全村人凿灵隐渠饮水;第二卷《落叶与时间》讲述司马蓝当上村长后的奋斗经历;第三卷《褐黄民谣》叙说青年司马蓝为了当上村长的努力过程;第四卷《奶与蜜》退回到司马蓝的少年经历,成为同龄人的领袖;第五卷《家园诗》则回溯到司马蓝的童年生活和的出生过程。
时光有时会因循环呈现出倒流的情景。小说完全颠倒时间顺序,先写最后的结局,然后依次逐步回溯过去,直至最初降临到世界的事情。
倒叙给了读者上帝视角,冷眼旁观着司马蓝的青年、少年、孩童、婴儿,眼睁睁看着几代人的努力,是那么的徒劳无功,挣扎的越厉害结局就有多悲惨。
③通感比喻的修辞手法:书写乡土中国的"心灵史"
里面语言太形象了,太生动了,经常用到通感这个手法。通感又叫“移觉”,用形象的语言使感觉转移,将人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等不同感觉互相沟通。
随便摘一句:一碗捞面,青菜黄蛋在那些丝丝连连的面条间星星点点,麻油的气息绣花线样在半空五颜六色地缠绕着。—摘自《日光流年》
这通感的比喻让人有着异样的感觉,并不那么舒服,但很过瘾且难忘。再比如:蓝汪汪的羊叫声,连天扯地弥漫了整个山脉。杜柏在那蓝汪汪中享受着日光。一个大晴天,明明是一个拥有着热烈生命力的日子,阎连科却要用蓝色,这个带着淡淡忧郁色彩的词语。
你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你会从容面对吗?你会怎么做?在压抑沉重的死亡面前,一切求生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在炼狱的命运面前,在面临给自己安排后事的时候他也从容不迫,仿佛生死他已经不在乎,还是很有条理的安排后事,安排好位置。
司马蓝这么指说分划着坟地,像给村人指说分划几堆不值钱的豆秸、柴草或者红薯秧子。—摘自《日光流年》
好似一个看淡世间,看淡生死的人。有一些冷峻,有一些残酷,在这些文字里,找不到一点点魔幻色彩,真实的让人窒息!
死就像雨淋样终年朝三姓村哗哗啦啦下,坟墓如雨后的蘑菇蓬蓬勃勃生长。 坟地里新土的气息,深红艳 艳,从春到夏,又自秋至冬,一年四季在山梁上叮咚流淌。—摘自《日光流年》
阎连科对死亡的描写不动声色,却让人触目惊心。 “死了就埋了。 埋了就压根从人世消失了。”把苦难写得质感透明,写出了中国农民的一部生命救赎史。
二 生的执念与死的魔咒:生存命题下无法摆脱的苦难轮回
死就死了,仿佛没来过,我们大部分都是如此,在时光长河中连一丝微波都无法泛起,没人记得我们是谁,死都变得没有了意义,那么活着的人呢?
在某种意义上,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和阎连科笔下的三姓村,在对命运的表达上并无二致,都写出了一种无可抗拒的宿命性。这种宿命,是无法摆脱的苦难轮回。
这种宿命性,在两部小说中又都是通过生存与死亡的对立来表现的。 《百年孤独》通篇充斥着死而复生、亡灵显现、人鬼对话的情节, 生与死、人与鬼、阳世与阴间更是打破了界限。
①貌似看透生死,实际上是浸透着对生的希望
他们不管怎么努力,都走不出那片山脉,逃不过那个死局,为什么还要努力呢?我想是他们失望中包含的希望。
他们为了能够活过四十岁,做着不懈的努力,从小就教育孩子面对死亡,因为他们知道这犹如一个魔咒,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他们没有文化,村庄里只有一个人认字,拿着一本药书《黄帝内经》,整天熬药吃药,可终究也逃不了死亡的命运。
这样村里人就认命了吗?不!
为了给村里买架子车轮,司马蓝毅然卖掉了自己一块皮肤,终于换成了一个架子车,用于全村为延长生命进行的翻地换土工程的。三姓村人之所以愿意忍受身体的疼痛,实际上恰是对现实的反抗。
最后一任村长司马蓝,想到的办法是领着全村人将六十里外灵隐寺的水引到村落里, 让村人们吃了那水都活过四十岁。为了凑钱修渠,三姓村人卖菜、卖树、卖猪,男人卖皮、女人卖肉,全村30 多户人家,数十个劳力,三起三落,用时16 年。
先后直接因修渠死人18 个,断臂少之类的伤残21人,凡参加过修灵隐渠者,无不流血或者骨碎。为修建灵隐渠凑资,三姓村人共去教火院卖人皮197 人次,907 平方寸,直接因卖人皮死去6人。女人到九都做人肉营生30余人次。最困难时,卖尽村中棺材和树木,卖尽女儿陪嫁和小伙子的迎娶家当,连村里的猪、鸡、羊都一头一只不剩,仅余下一对老牛做耕地之用……”最终,他们迎来了灵隐渠通水的那一天。
他们也曾试图迁徙,但终因种种缘故,不得不继续逗留在原地上挣扎。灵隐渠最终修通引水的时候,却只引来了被工业严重污染的黑水。司马蓝,最终也没有逃过命运的诅咒,只活到了三十九岁的高寿。他们貌似看透生死,实际上是处处浸透着对生的希望。
②即便再努力,也打不破死的魔咒
每一任村长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三姓村,守护生命,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整部小说与天斗与地斗的壮举,都没能抵过卷首诠释天意的死亡预判,命运早已写下。
对于这一愿望,三姓村人表现出了极强的欲望和极深的坚韧。杜桑、司马笑 笑、蓝百岁等前任村长前仆后继,带领三姓村人倾尽全力抓生育、种油菜、换新土,但所有努力均以失败告终。
看完整部书再回首看小说整体结构时,就发现作者是多么残忍,村民们一次次拼尽全力的抗争成为上帝眼中的笑话。越抗争,读者对其就越悲悯。
三姓村人知道自己永远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所以,便不再幻想依借迁徙的方式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他们只能是在命运的监控之下,尝试 着做有限的挣扎。
甚至是吃自己的孩子,用死尸引来乌鸦吃乌鸦肉,等等,这些看起来荒诞不经的事,在三姓村却如日出日落一样平常。一代一代的村民,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一直在不断地抗争。历史俨然已成天意,并把他们逼入了一个没有退路的角落。他们的生命随时都在以死亡的方式,在和历史打着交道。
对于他们而言,命运是历史性的存在,自祖辈即然;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取消自己的历史,他们正是从这历史中来,并由这历史铸造而成的。再回过头去看他们的奋力挣扎,更显得悲壮与苍凉。
③用“乐观向上”的悲剧给予人类生存警示和启迪
三姓村的悲剧,阎连科给予读者的是精神的慰藉,而非仅仅苦难的解读与描述,做到了在生存悲剧里体现出乐观的因素。
愚昧和贫穷带给了耙耧山脉无穷无尽的苦难,作者极端化的把这么多苦难强加给三姓村,给我们呈现一幅触目惊心的生存斗争。即便没有希望,他们也没有放弃努力和奋斗。
司马蓝就在如茶水般的子宫里,银针落地样微脆微亮地笑了笑,然后便把头脸挤送到了这个世界上。(完) 1997年11月22日一稿 1998年2月26日二稿
在付出巨大努力修好水渠后,无比沮丧的是,三姓村人只看到了一种不啻于末日的景象:“发黑的污草,泡涨的死鼠,灌满泥浆的塑料袋和旧衣裙、旧帽子,红的死畜肚,白的脏 毛皮,挤挤搡搡,推推捅捅在水面上又碰又撞。”绝望中,杜流自杀了,司马虎自杀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写的是一家人的遭遇,而《日光流年》写的是一个村落集体的影像。全书上下都体现了悲剧,其中有命运的悲剧、权利的悲剧等等,悲剧引起的冲突无处不在。
在这炼狱的悲剧面前,村民不懈地奋斗,起码怀着希望的过程是幸福的,为之奋斗的过程是幸福的,闪烁出人性的伟大光辉。悲剧,是给人生存的警示和启迪。
三 思考:既然余生很短,那就好好活下去吧!
作家史铁生生前曾这样看待死:“死,不过是在你活着的时候吓唬吓唬你,谁想它想得发抖了,谁就输了;谁想它想得坦然镇定了,谁就赢 了。”
早在两千多年前,诗人屈原就曾探讨过生与死的问题:“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 何由考之? ”
孔子也说过:未知生焉知死?
生与死的主题,千百年来的文学作品一再书写。中国不缺少书写苦难的作者,这本书是将苦难发挥到了极致。这部小说表现的正是这样一种灾难与救赎,一种绝望中的希望。
死了就埋了。埋了就压根从人世消失了。—摘自《日光流年》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人世间的往事,却又在意义方面迷失。不思考死亡,就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生与死是世间生物,永远无法回避的因和果,日光依旧,流年孤独。逼使人们去思考生与死的根本问题,从而反省人性、生命和世界更为本质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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