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上海邻居：90后志愿者和89岁“独居少女”相互治愈

“小涂，昨天母亲节，你送了两次鲜花来，我十分高兴……拥抱你，我的姑娘”“亲爱的涂小姐，送来的蔬菜收了一部分，有些因为牙齿咬不了还您。拥抱您，我的姑娘”……这是浦东一个老旧小区里，89岁独居老人安琪奶奶写给楼里热心女孩涂珊珊的留言条。

因为疫情封控，涂珊珊，这个平日里进出陆家嘴写字楼忙忙碌碌的金融女白领慢下脚步，成了楼里的志愿者，在协助“大白”上门做核酸的过程中，走进了楼里的老人们和他们的世界。

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一位89岁的独居老人安琪奶奶。看到奶奶餐桌下压着一张梵高的《向日葵》临摹作品，她送奶奶自己临摹画的另一幅梵高作品《星月夜》，却被奶奶一眼指出不足之处，因为奶奶是一位资深美术教师；母亲节，她把团来的鲜花送给奶奶，奶奶对着鲜花又是亲吻又是拍照，活脱脱一个老少女；在小区老人们原本的供餐点出现异常暂停供应后，她发起募捐，联系餐厅，给楼里困难老人送餐，发现一户老人家中仅有反复热过的红烧肉和一点咸菜。

她向记者讲述了和奶奶以及楼里其他老人的故事。

一本梵高的画册和一封信

我住在浦东内环内一个老旧小区，浦东是3月28日开始全面封控的，而我所在的楼里因为有阳性感染者，从3月26日就开始封控不能出门了。“大白”上门来给我们做核酸，同时还有许多需要配合居委会做的事情，楼里住着不少老人，我便自告奋勇成了志愿者。一个多月来，认识了楼里的很多老人家。

第一次做核酸时，因为安琪奶奶的自我介绍很有特色，我一下子记住了她。然而，第二次做核酸时，奶奶显得格外抗拒，甚至推搡上门的“大白”。

看到奶奶情绪激动，我把她扶进屋子里。奶奶情绪平复一些后，给我看了假牙，缓缓地跟我说，这些天因为没有吃的，每天就吃点花生酱，年纪大了吃的不好，身体不太舒服，让她非常崩溃。

我打开冰箱，看到吃掉一半的花生酱，也开始哭。

奶奶情绪平静之后，配合做了核酸，还跟“大白”道了歉。

做完核酸，我问奶奶想吃什么。奶奶说，想吃软软的蛋糕。我答应帮她买，买不到，就自己烤一个给她。

回到家，我疯狂地刷外卖平台，终于抢到了蛋糕。

第二天蛋糕一到，我便给奶奶送去。这一次，为了更准确地介绍自己，奶奶郑重地写了一张纸条，“中学美术教师，教到68岁。”

给奶奶买到的蛋糕

我看到奶奶的餐桌下压着一张梵高的《向日葵》临摹作品，就把之前自己临摹画的一幅《星月夜》送给奶奶，没想到奶奶一眼就看出了不足之处，“你没专门学过画画，近景要明确，远景要模糊。”幸亏我心态好，完全没受到打击，哈哈。

虽然画得不好，但奶奶还是很开心，拉着我进入里屋，那里是她画画的地方。欧洲旅行带回来的威尼斯面具、拖着降落伞的巫婆，应该在家里挂了几十年了，看上去很旧。

奶奶的床很窄，却有很多橱柜来存放电影碟片、书籍、画册。我觉得奶奶有时候比我们年轻人知道的都多，她看最新的电影，看最新的国内外新闻。

她还打开一本日记本，说喜欢线条优美的人体，很少有人能理解她，“我这个人爱好比较奇怪，还想喝点咖啡，速溶的就可以了。”

我就在楼里众筹了一大袋咖啡。

安琪奶奶记录春天的花开花谢

清明节，安琪奶奶用画和文字寄托哀思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正在家里准备开会的材料，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发现是安琪奶奶。我俩熟络以后，她经常会上楼找我帮忙，有时是帮她弄iPad，有时是帮她买物资。我请她进屋，她可能怕打扰我上班，拒绝了，放下东西就要走。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封信和一本梵高的画册。她说，画册是侄女从美国寄来的，全英文，她看不大懂，送给我，请我收下不要有负担。因为有感谢的话想要跟我说，于是给我写了一封信。我邀请她进来同我一起吃早餐，她连说“不打扰不打扰”，转身便走了。

进屋后，我打开了信，“亲爱的涂小姐，我们有缘相识相见，无私的帮助我这个年迈的老太不胜感激！送来的蔬菜收了一些，有些因牙齿咬不了还您。拥抱您，我的姑娘。”

每一行字我来回读了好几遍，站在客厅崩溃大哭。

母亲节的花束

奶奶89岁高龄了，原本有一个家政阿姨照顾她，但因为疫情，阿姨被封控在了自己的小区，女儿也不在身边，奶奶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5月8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团购了些花花送给安琪奶奶，祝她节日快乐。

她高兴得像个第一次收到花花的少女，拉着我聊了许久，笑说，“搞艺术的人都是神经病，脑子搭进搭出的。”然后，拿着花花吻了又吻，还欣喜地给花花拍照，说要发给她的好友们。

那一刻，我觉得，与其说我做志愿者帮助了她，更像是她治愈了我。

感谢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母亲，感谢安琪奶奶，让这次疫情里的我不那么孤单。

一碗反复热过的红烧肉

3月31日那天下午，又要做核酸。很多老人不会用智能手机登录健康云，需要志愿者帮他们在做核酸前把二维码准备好。在挨家挨户敲门通知他们做核酸、帮助他们做准备工作的过程中，我认识了楼下的一位爷爷。

爷爷五年前被电动车撞了，对方不赔，跑了，他拄着拐杖生活了五年，家中有一个患病的儿子。

我问他有没有东西吃，顺手看了下他的冰箱和厨房，只有些看起来反复热了很多次的红烧肉和一点点咸菜。

爷爷指了指门口的一袋旺旺仙贝，说：“呐，前几天居委会的人送来的。”

我说，“您有啥事打我电话，我住你楼上哈！”他说：“没事的小姑娘，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乐观一点。”

我一下子没忍住，眼镜起了雾……

这次疫情开始后，居委会安排了专门的志愿者给老人们送老年餐，但4月中旬左右，因为送餐点发现异常情况，老年餐暂停了。

我组织楼里的一小拨年轻人募捐了一些钱，一些觉得自家经济条件尚可的老人也积极表示要捐款，我联系了附近一家餐厅，用捐款给楼里的老人维持老年餐的配送，也把这位爷爷算了进去。

每天中午，在给老人们送饭的时候，就会不时被他们拉住聊上几句。老人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感谢，我听了有些愧疚，在这座外表光鲜亮丽的城市里，我现在能做的太有限了，只希望楼里的老人们能吃的上饭，物资有保障、配药能搞定。

现在，小区的老年餐又恢复供应了，真好。

捐款给楼里困难的老人送餐

封控已经一个半月了，疫情真是特别奇妙，在这儿住了十几年都不会见面打招呼的邻居，突然变得十分熟悉。安琪奶奶对我的称呼从“涂小姐”变成了“小涂”，写信的落款从“拥抱您，我的姑娘”变成了“拥抱你，我的姑娘”。

2008年，我从家乡武汉来到上海读大学，之后去美国留学，然后又回到这座城市工作。

2020年，武汉疫情爆发时，我在上海，感触不深。

2022年的春天，上海疫情爆发，我在这里。

很高兴认识您，安琪奶奶，还有我们楼里可爱的小伙伴，温暖又有爱。

新闻晨报·周到APP 记者郁文艳

来源：新闻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