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小山村的地震

2021-12-7 11:15| 发布者: admin| 查看: 608| 评论: 0





作者简介



侯讵望,山西省盂县人。现任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阳泉市文联主席、党组书记,阳泉市作家协会主席,《娘子关》杂志主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发表小说、散文、杂文等作品300余万字。出版有杂文随笔集《学会忍耐》,中短篇小说集《致命诱惑》,散文集《路上》《我是谁》《走进阳泉》《故乡的根脉》等,历史研究论著《华严宗师李通玄》,电影剧本《伏击》(合作)《中共第一城》等,电影《伏击》、《铁血阳泉》编剧。主编有《阳泉文学艺术60年》丛书、《新实践文丛》、《晋东文丛》等多部书籍。组织拍摄的多部电视专题片获国家、省级奖,其中《杨家戏与杨家将》《狂飙为我从天落》获山西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曾获2000-2006年度《山西文学》优秀作家称号、赵树理文学奖“编辑奖”、赵树理文学奖“影视戏剧文学奖”。三次当选全国文代会代表。













要不要去上访,这可是个大事儿!沈大娘一面往家走,一面这样想。
刚才,她去邻居赵贵波家去串门,赵贵波的老婆给她上了好一阵政治课,说得她也有些心活络起来,就说,我回去和我家老头子还有娃子们商议商议再说吧。赵贵波老婆特别强调,我听俺家贵波说,将来补偿下来,凡去上访的每家有份儿,凡是不去的,一个大子儿也不给。那女人往沈大娘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说,这话可不是俺家贵波说的,是村支书臭小亲口讲的。臭小说,这事儿他不便出面,他是在党的人,能随便挑头闹事吗?显然不妥,但村民去闹,性质就不同,那是民意,上头不敢不管。况且,把事情闹大了就有人管了,现在稳定压倒一切,为了稳定,上面也得有个办法。
沈大娘想,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自家毕竟和赵贵波家不同,赵贵波是什么人,人家是能人,是包工头,日进斗金的主儿,人家闹怕什么?要是不跟着闹吧,万一补偿下来没有自家的,可也是吃亏。她脑袋里乱乱的,就往家走。
在街的拐角,迎面碰见住在村边的金奶奶,也崴了双“解放脚”正往家走。便说,金嫂,你这是做甚来?
金奶奶说,我把小孙子刚送走,这几天地震的厉害,俺家房子已经裂了手掌宽的缝儿,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没法儿向儿子媳妇交代。
沈大娘说,你家在村边,可要小心。不行先找间房子搬过去。
金奶奶说,我都七十好几的人了,死就死吧。
沈大娘说,看你说的些甚。
扯了几句闲话,两人便分了手。
沈大娘还没走出几步,大地就又颤颤地抖了起来,从脚底板下的地层深处慢慢震上来,震得屋墙上的尘土扑簌簌地往下掉,和当年邢台地震时的情形差不多,这样的地震一天也有好几回。一震起来,村里的狗就开始乱叫,鸡儿们也吓得扇着翅膀直往树上飞,连鸟们也不得安生,轰的一声,惊飞起来,闹哄哄向远处躲去。
发生震动的是村下面的小煤窑,小煤窑是邻村开过来的,按说,这地界已经不属于邻村的地界了,可村里干部和人家交涉了几回,一直得不到解决。事情明摆着,是邻村煤窑主买通了上面,有人给撑着,否则,他们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去干。那么。赵贵波们为什么也积极要上访呢,因为赵贵波们和村干部之间关系铁着呢,这事如果不是村干部们策划,赵贵波会那么积极吗?当然不会!村里人都骂村干部吃熊,让老百姓跟着遭罪。骂归骂,村干部能怎样,邻村也不归他领导,他们也向乡里、县里反映过,没人管嘛!看来,他们只好出此下策了。
沈大娘的心就又活络起来,告那狗儿的去,再震下去,自家屋子也保不住了呢!


沈大娘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晚归的鸟们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开始寻找自己的归巢。飞翔的背影在青淡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剪贴出几个漂亮的剪影,然后便没有了踪影。村里没有风,谁家的屋顶已经飘起了炊烟,如果是鼻子灵敏的人,甚至能嗅到晚饭的香味。村口有谁家的牛回来了,后面是赶牛的人,肩上搭着褂子,一副悠闲的神情,嘴里发出指挥牛前进的命令,喔,喔,喔。如果没有小煤窑事件,可以说,这是一个十分恬静的村庄。然而,这恬静是表面的,在村民心中,并不没有丝毫的轻松感。最起码,沈大娘并不轻松悠闲。
沈大爷自从得了血栓病后,走路就不十分利索,他这时挪到院门口,看老伴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当他正在挪动时,沈大娘已经走到了门口。她见老头子拄着拐杖依门往外了望的时候,就说,不叫你出来,你就是不听。老头儿说,我看看你该回来了,咋还不回来。口齿不是十分伶俐。沈大娘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能丢了,跑了。老头子听出老婆子口气有些生硬,就不再说话,随了老婆慢慢往回挪动。
二儿媳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单等着沈大娘和儿子们回来吃饭。
现在,沈大娘身边跟着两个儿子,老二、老四,老大和老三在外地工作,不在身边。由于没有分家,大家还在一起过。老二在村煤窑上班,说是上班,其实是打工,给人家耙炭,就是等煤出窑后,把大块的炭和小块的分开,因为两种炭价钱不同。每天根据吨数算钱,搞得好,一天也有几十块钱收入。二儿媳妇没有工作,孩子小,每天在家看孩子、做饭,这就省出了沈大娘的时间,使她可以出去串串门子。因为村子离城里很近,老四和媳妇就在城里租了个柜台卖服装,每天很晚才能回家。
全家人聚齐的时候,沈大爷也从院门口挪回到了家门口。老四回来,掺了老人一把,说,爹,没事你不要往远处走,黑灯瞎火的,万一摔倒有个好歹的,我们可咋做呀。老人含混地说,能有甚事,惊咋甚哩!
说着话,大家围回屋里桌旁,或蹲或坐,开始吃饭。起先,和平常一样,一面开着电视,一面稀里呼噜发出些声响来。小孩子不规矩,二儿媳抱了,不让到桌旁捣乱。大家说一些白天所见所闻,有盐没醋的,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只是,沈大娘老长一段没有发言,大家于是感到了与平常的不同。
老二问,妈,你咋啦,是不是病了?
沈大娘说,病啥病,我是吃不准,明儿要不要和他们去上访,正在盘算呢。
上访?上什么访?
几乎是同时,一家人喊了起来。连沈大爷,也停止了咀嚼,把头探了过来。
沈大娘就把后晌在赵贵波家听到的话学说了一遍。老二说,我在窑上也听他们说来。我以为只是说说罢,没想是真的。
可不是真的,沈大娘说,他媳妇说了,明天去两辆大轿子车,说是村里派的,可又不让说是村里派的,让说是村民自发找的。
要去大家一起去,怎么没有人通知我们。老四媳妇说。
人家只让老人小孩去,不让壮劳力去,大概是怕出事吧。沈大娘说。
老二说,都是些娃娃老婆,能顶甚事,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
也不是全是老婆娃娃,也要去几个会说话办事的。沈大娘说,赵贵波就要去的。
赵贵波,哼,老四说。
沈大爷一时插不上嘴,急的口水也流了出来,他抓住机会,总算说了一句:谁也不许去,那是政府!
沈大娘说,你说不去就不去啦,要是补偿款下来,没有咱家的,咱可就吃亏了。
沈大爷说,没有就没有算了,稀罕。
爹,看你说的,白给钱哪有不要的,不就是跟上去一趟嘛,妈要不去,我去。四媳妇一说到钱,眼睛就亮起来,她跃跃欲试地说。
二媳妇这时已经把孩子哄睡下了,也参加进来说,我觉得这事总不好,别给我大哥惹什么麻烦,他可是公家人。
就是,就是嘛。老头附和地说。
沈大娘说,我也是顾虑你哥那头哩。
问题讨论到现在,大家已经无心看电视,老二也不征求大家的意见,直接就把电视给关了。明显地,家庭讨论形成了两派,老四两口主张去上访,说万一有好处给误了。老头和二媳妇主张,就是给个金元宝也不能去,这是和政府对抗的事,是犯法的,犯法的事不能去做。沈大娘和老二拿不定主意。他们认为,倒不是钱不钱的事,是如果政府不出面管一管,房屋就不能保证安全,如果都怕事,迟早要出事,房子塌了砸着人咋办?!
大家都不说话,唬在那里,屋里一时显得有点沉闷。
要不给你哥挂个电话,问问你哥?沈大娘打破僵局,试探性地说。
打电话?大家说。
不要影响他。老头儿说。
这时,黄老胖咬叫起来,随后听到有人敲门。


沈家老大在市里上班,也算干部吧,其实只是一家新闻单位的副手而已,明白讲吧,是电视台副总编。他常说笑话称自己是第六把手,属于“陆疵子”——当地把手上长出的第六根手指称为“陆疵子”。他说我就是“有它不多,没它不少”的角色。但在沈大爷看来,他可就不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了,而是公家人,是吃皇粮的干部,干部是在党的人,在党的人是不能和公家闹意见的,不但本人不能闹,家属也不能闹,闹了会影响本人的政治前程。有鉴于此,沈大娘也顾虑重重,在是否参加上访的问题上拿不定主意。她知道大娃子懂政策,所以提出打电话问问老大。
没想黄老胖咬叫起来。黄老胖是沈大娘喂养的大黄狗,胖胖的,走起路来一拥一拥的。平常白天拴在窝里,夜里就放了链子,让它看家护院。今天因为讨论事情,大家还没有想起把它放开。这时,它是在窝里听到了声音,就咬叫起来。
沈大娘喝住老胖,问,谁呀?
我,赵贵和。你家黄老胖还是凶乎哩,你快给看住点儿,别咬着人。
没事儿,我没放开它,你进来吧。沈大娘打开院门,把赵贵和让进来。
赵贵和是赵贵波的弟弟,在村里瓦场当会计。说是会计,也经常不去上班,瓦场效益不好,他平常就在煤窑上倒贩煤,一年也有几十万的进限。
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最近忙乎甚哩?老二也迎出门来,递给赵贵和一支硬壳儿的云烟,一面点烟,一面问道。
不忙,不忙,我能忙到哪里。
最近煤炭行情可是火哩,你的煤走得不赖吧?老四关心地问。
嗨,别提了,最近狗日的们都疯了,有个缝儿就想钻,把个价格给弄乱了。赵贵和说,有几分得意,显然在生意上占了上峰,我和镇上分管的井乡长说了说,一下查封了狗日的五家煤场,再让狗日的疯!
还是贵和哥有办法。二媳妇对于权势的羡慕明显地写在脸上。她感叹地说,贵和哥也拉把我们一把,叫我们也发点小财嘛。
老四不满地瞟了自家媳妇一眼,说,各人财运是一定的,该你发财你才能发财,不该你发财,你就是想发也发不了。
嗡,可不能这么说,要你那样,我们每天等着就是了,还用寒风冷气出去受什么罪。赵贵和不赞同老四的意见,说,眼目下就有一桩发财的买卖,看你把握得住把握不住了。
买卖?什么买卖?老二问。
趁有人来的空儿,沈大娘正同二媳妇拾掇碗筷,没有参加进来讨论。沈大爷对他们的话题也不感兴趣,自个儿开了电视,拐到演“刘罗锅”的那个频道看刘罗锅去了。
赵贵和卖了个关子,就说到了明日去上访的事上。他来是他哥让统计明天去上访的人数哩。
到底沈大娘去不去?他问。
老二说,我们也不知道去对,还是不去对。
去呀,怎么能不去哩,这是关系到咱村切身利益的大事,不去怎么行。这次是第一批,陆续还会有动作。臭小书记说,不,别管谁说,反正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就发动群众,让上面看看,不是我们村没人,是我们不愿意动作。他们也太小瞧咱了,以为和尚没丈母娘哩,咱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村人也不是好惹的。赵贵和说的激动起来,嘴角上挤出些许唾沫,烟快燃尽了,也顾不上吸一口。
我倒是认为,再不制止,咱们村这一片就再不能住人了。老二说。
正说着话,屋子又震动起来,窗玻璃丁丁地响。老四说,简直不象话,简直不象话。
就是,就是,告狗儿们的。老四媳妇附和道。
赵贵和也没有得到沈家到底去不去的实信儿,也不好再问,就说,那就先算上去吧,不去也不差乎你们一半个人。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沈大娘说,再坐坐吧,还早哩。赵贵和说,我还有事,改日改日。
黄老胖又咬叫了几声,把赵贵和送出院门,就回窝里打盹去了。
沈大娘收拾了碗筷,灌了暖瓶,回到屋里,问,你们说下个咋样?
还那样。老二说,伸了伸懒腰,就要回自家屋里休息的样子。沈大娘说,你们说我明天到底该去不去呢?唉,还是给你大哥挂个电话吧,看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吃生。沈大娘对两个儿子有些失望地说。
老四说,要挂你们挂,我可不挂。
老二说,我哥别睡了觉吧。
二媳妇说,说不准,现在才九点,该睡不了吧。
四媳妇说,还是妈打吧,我们打去,看大嫂嗔咱。
沈大娘又唉了一声,拉开抽屉,找电话本。老二说,号码我知道,你打就是了,我告你号码。







电话是孙女芊芊接的。芊芊正上初中,现在是三年级,再过几个月就中考了,晚上睡得晚。老大在看电视,没有听到电话铃响。女儿呐喊道:爸,爸——电话。
谁的?妻子问。
我奶奶。
奶奶,这么晚了,不是你爷爷又犯病了吧?老大说。
他狐疑地拿起话筒,说,妈,我爸是不是又病了?
不是,不是,是我找你有事。沈大娘就把上访的事与儿子说了。老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说,你都六十大几的人了,和他们折腾什么,让他们去,你去干什么!
沈大娘说,我也是说,不去就不去吧,你爹说去了影响你前程。
我倒无所谓,只是这样闹,闹不成什么长短,白费力气。咱家又不缺钱花,即便补偿,能给你几个钱。再说,这事也提不到爱村不爱村,爱国不爱国的高度。别听他们瞎闹腾。
孩啊,要不是每天地震的没法子住,我才懒得和他们起哄哩。
没法住也不是咱一家。老大这句话把沈大娘堵得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就说,娃,你歇吧,妈没事了。
放下电话,沈大娘怔怔地站在地上,一时回不过神来。
沈大爷问,大娃子说甚?
老二和老四也问,俺哥说甚?
沈大娘把脸往外背了背,把心里的酸楚压了压,摇了摇头,说,不去咧,不去咧。你们都歇着去吧。顺势她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
这些细微的动作,只有沈大爷看出来了。沈大爷说,不去就不去吧,大娃子也是为你好。


沈大娘躺下怎么也睡不着,就不断翻身。沈大爷也没有睡意,就陪着沈大娘叹气。
沈大娘说,你叹什么气?
沈大爷说,还不是因为你。
我咋啦?
你说你咋啦?大小子到底说甚话来,值得你哭天抹泪的?
沈大娘翻过身来,面对了老头子说,你说,大小子是不是和咱生分了?
尽瞎想,他说甚话来?
沈大娘说,也没说啥,他不叫我掺乎。
那不就对了,他是心疼你,怕你担惊受怕。
我总觉着他离家时间长了,没有家的感觉了。说话硬生生的,和你年轻时一个德行。
看你,说着说着怎么说起我来了。
沈大娘在黑暗中笑了笑,说,不说他了,我们都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这里住不下去,咱一个到老大家,一个上老三家。剩下老二老四,由他们自己去想办法,活人还要叫尿憋死不成。
呵呵,沈大爷含混地笑出声来了,他说,这样想就对啦,睡吧,我就怕你想不开。
和沈大娘一样,老二和老四家两口儿也没有马上入睡。老二家媳妇把洗脚毛巾晾好,不屑地对老二说,你说四媳妇,一说钱就来劲,眼里心里就剩钱了。她鼓动妈去上访,还不是为了那几个补偿款。
老二这时已经躺下,他趴在枕头上,面冲着地下抽烟。媳妇的话他不是没听到,而是不想回答。二媳妇又说,你妈也是,和他们凑啥热闹哩。
老二说,就你有个嘴,怕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哩!
二媳妇知道男人火了,就努努嘴,嘟哝了句,一说你妈就火了,真是的。便不说话,拉灭了灯,一个人盯着窗帘发呆。
老四家都已经躺下了,老四正捧着本闲书看得起劲,老婆说,你说,要是补偿款能补下来,能给多少。老四沉浸在书里,没有回答。老婆有点生气,一把把书夺了,说,和你说话哩,就知道看书,你是书虫子?
好好说话,你夺我书干吗?
我刚才说啥来,你听见啦?
你说甚来?
我说要是上访补偿下来,能给多少?
那我怎么能知道!
老二家的也是,明明有个来钱的道,她装什么好人,还不让妈去。
老四说,女人见识,你以为闹闹就能给了你钱,尽是做梦娶媳妇,想你的好事。
可是,赵贵波都出面了呀!
赵贱波出面也没那么便宜,人家都是有根儿的人,县里有人,没准儿市里也有人,要是好闹,村干部早就摆平了,还犯得上发动群众?也就是遮遮众人的眼,少挨两声骂罢了。
那你怎么也让妈去?
不就是个顺水人情嘛,何况真要有补偿,他们也不敢少了咱的。
老四的分析,让媳妇不知从哪里下嘴,就闭了嘴,不一阵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老四重新捧起书来,说,真是个糊脑子。





鸡叫三遍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时令刚到立夏,地里的活儿还不是很多,家里承包的地也只有三亩多,又雇了拖拉机整地,沈大娘觉得今年的农活儿轻松得手都痒痒。
她起来放开鸡窝,打开狗圈,到院门口往大道边了望了一回,就回去做早饭去了。年轻人贪睡,早饭一般由她来做。等她做好了饭,儿子媳妇也就陆续起来了。大家吃完饭,便分头干自己的事去了。家里又剩下了老头子和二媳妇、小孙子。二媳妇忙孩子就够干了,厨房的事还得沈大娘操劳。
一切收拾停当,沈大娘正要出去串门的时候,赵贵波媳妇来了。她风风火火一进门就喊,沈大娘,怎么还不走呀?快点吧,人都去了。
沈大娘说,我就不去了。
走吧,走吧,你不是上城里还有事吗?正好有车,你要不去县政府,你去溜商店也行嘛。
沈大娘的心让赵贵波媳妇这么一说就又活络起来。她说,那咱说好了,我去商店,你们去上访。
没问题,到了那里,谁还敢绑了你去不成?
沈大娘回屋换了件干净的褂子,随赵贵波媳妇出去了。
沈大爷在后面直呐喊,也没能呐喊住,于是忿忿地说,这个死老婆子,这个死老婆子!一面拄了拐杖往大门口挪。
沈大娘本来是打算溜商店的,结果见车上满满都是人,而且金奶奶都来了,金奶奶怎么还要来呢?她想到金奶奶的孙子,想想儿孙后代的将来,也就随了大溜上了车。大家忿忿地说,早就该去告他们。
到了县政府门口,已经坐了四五十个人,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都是来上访的,说今天是县长接待日。大家就在政府门口的台阶上坐了等。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毒毒地照下来,台阶左近也没个可乘凉的树荫,不一会儿,大家的汗水就流了下来。有的干脆把褂子脱了,光着膀子,用衣服扇凉。
快十一点的时候,有人出来说,轮到接待聂店村了,大家就站了起来,准备往楼里走。工作人员说,不能都进去,要挑几个代表。赵贵波等几个年轻点的,就主动走出来。他问,我们当代表,大家同意不同意?众人早就等得烦躁了,只想早点回去,就说,同意。他们就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后面跟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像是公安上的。大家心里一紧,沈大娘还在心里念了好一阵阿弥陀佛。
好在,代表时间不长就出来了,他们说,县长答应尽快进行村庄的整体搬迁,让大家回去等待搬迁。至于什么时候搬迁,怎么搬迁,搬迁到哪里,都没有说。有人问,给不给补偿?赵贵波说,答应搬迁了,还给甚么补偿。众人一听没有补偿,心气早没有来时足了,纷纷说,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来啦。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下了架的黄瓜,蔫蔫的回了村。


如果事情到此也就罢了,偏偏过了不久,传出了煤窑上给了补偿款的消息。这让沈大娘很是恼火。消息是老二在耙炭时证实的,因为一同耙炭的就有邻村的人,邻村人说,现在这事,只要闹闹就沾,你们聂店去上访了一回,我们村窑上花了小一百万才摆平。
老二说,一百万?给谁啦?
给了你们村啦,你不知道?
胡说,我真没听说。
那就是给了你们村干部了。对方非常肯定地说。
与老二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旁的人,都说,煤窑给了钱。有人说,钱让村干部和那几个代表私吞了。一时间,平静的村子掀起了轩然大波。连沈大爷也忿忿地说,像什么话,像什么话!
沈大娘有些不确信,就去问赵贵波媳妇。赵贵波媳妇没说给没给,只是说,没好处谁白辛苦哩!
沈大娘就明白肯定是给了,只是不知道给了多少。
沈大娘越想越气,想起那天晒太阳的滋味,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说,我就不信了,我这就去上访去,不去县里,我要找大娃子去,到市里去告他们去,不仅我去,我也叫一班人去,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啦。他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他们个说法!
沈大爷一听这话,忽然想起老伴儿年轻时提着杀猪刀找村干部说理的事,知道老伴儿牛脾气上来了,急得血往上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不醒人事了。沈大娘一见这情形,也顾不上去告状了,赶快给大儿子打电话说,你说说,你说说……
说什么呢?!


沈大爷吃了二媳妇喂在嘴里的救心丸,慢慢恢复了神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声沉闷的钝响,地又开始震起来。院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呐喊,房塌了,金奶奶的房给震塌了。但大家正在为沈大爷的病忙碌,都像没听到一样。
晚归的鸟们已习惯了地震的惊吓,飞翔的背影在青淡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剪贴出几个漂亮的剪影,然后寻找自己的归巢。微微的风从村边掠过,吹散了谁家屋顶的炊烟,鼻子灵敏的人,嗅到晚饭的香味从村外赶了回来。村口有谁家的牛与赶牛人一起,悠闲地往家里走去。如果没有小煤窑事件,可以说,这是一个十分恬静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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