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鬼秋千

霍子恒进京赶考，住在父亲好友颜家。
颜家有钱，住宅极为宽广，住进去几天了，霍子恒都没有搞清楚方向，要仆人带路才不会走错。
这天霍子恒出去以诗会友，回来的时候正值吃晚饭。仆人们有的正在吃饭，有的在侍奉主子们吃饭，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一时没有人给霍子恒带路。

霍子恒等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了，就自己向住处走去。走了一段路，霍子恒发现自己走错了，他正想找个仆人来问问，却发现面前是一个荒凉的院子，四周都没有人。
霍子恒正想转身就走，突然发现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无风自动，十分有规律的在上上下下地摇摆着，好像上面有个人在荡秋千似的，特别的诡异，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多看了几眼。
那秋千见霍子恒在看它，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它对着霍子恒轻轻地晃动起来，好似在向霍子恒招手，邀请他过去玩一玩秋千。
不知怎么的，霍子恒的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特别想去秋千上荡一荡，他不由自主地向秋千走去。
霍子恒离秋千越来越近，那秋千激动得剧烈地抖动起来，好像在对霍子恒的到来表示十分的欢迎。

霍子恒面带痴笑，眼神迷茫，正要伸出手去抓秋千的两根绳子。这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红衣，眉间有颗红痣的美丽女子，对着霍子恒摇头尖声叫道：“啊！不要碰它！”
霍子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院子里。红衣女子的尖叫声似乎还在耳边，但面前并没有她的踪影，只有一架正在微微晃动的秋千。
这时天已经黑了，荒凉的院子，凄清的月光，诡异的秋千，让霍子恒觉得十分的恐惧。他赶紧跑出了院子，终于看到前面有个仆人，他忙拉住仆人问路。
仆人说他正是出来找霍子恒的，霍子恒这么久还没回家，老爷正在担心呢。
霍子恒心事重重的去见了颜老爷，几次想开口问那个荒废院子的事情，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又怕颜老爷认为他窥探颜家家事，只好作罢。
晚上的时候，霍子恒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定了决心，叫来服侍他的仆人颜忠询问那个废弃院子的事情。
颜忠告诉霍子恒说，那个院子原先是颜小姐住的。因为颜小姐年纪轻轻死在了院子里，无人愿意进去居住，才渐渐荒废了的。
那院子竟然和颜家小姐有关，霍子恒更加不敢多事询问了。加上考试在即，霍子恒埋头苦读，渐渐淡忘了那个院子的事情。
一个月后，考试结果出来了，霍子恒考中了举人。同窗好友们纷纷来找霍子恒庆贺高中，一连几天霍子恒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这天霍子恒又有些喝醉了，踉踉跄跄地朝住处走去。谁知喝醉了，眼睛有些迷糊，七拐八弯的竟然又来到了那个废弃的院子门口。
这时天已经黑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那架秋千看见了霍子恒，异常兴奋，剧烈地摇晃摆动着，似乎在拼命地蛊惑霍子恒赶紧过去。
霍子恒两眼发直，果然一步一步地朝着秋千走了过去。这时，那个红衣女子又出现了，凄厉地对着霍子恒高声喊叫道：“走开！走开！”
那秋千似乎十分愤怒红衣女子阻止霍子恒，高高地扬了起来，对着红衣女子的脑袋就要砸下来，但中途又卸了力道，只是轻轻地在红衣女子的脑袋上拍了拍。

这时霍子恒已经被吓清醒了，肚子里的酒全部化作冷汗冒了出来。他赶紧转身，三步并作两步，逃出了院子。转身再看院子里时，红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那架秋千还在对着他诡异地扭动着……
霍子恒不敢再看，飞也似的跑了。
备受惊吓，霍子恒一口气就跑到了颜老爷跟前，再也顾不得什么，开口就问起那个废弃院子的事来。
颜老爷奇怪地看了霍子恒一眼，回答道：“那是我逝去的小女住的院子，贤侄为何会问起它来？”
霍子恒便把在院子里发生的两次诡异的事情告知了颜老爷。
“那……那出声示警的女子额头上有颗红痣是不是？”颜老爷急切地问道，眼圈不禁红了。
霍子恒连忙点头。
“那是我的女儿巧娘啊！”两行眼泪从颜老爷的脸上滚落下来。
颜老爷告诉霍子恒，他的女儿巧娘是两年前从秋千上掉下来摔死的。不过两年来，一直没有听说那院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现在听霍子恒这么一说，颜老爷决定请个道士来看看。
玉真观的道士李玄很有几分真本领，但是很难请动他。颜老爷决定亲自去玉真观请李玄。
李玄见了颜老爷，不高兴地说：“你并没有遇到什么脏事情，干嘛来请我？”
颜老爷只好悻悻地回去。于是霍子恒来玉真观请李玄。
李玄一见霍子恒，点头道：“你才是要来请我的人啊！”拿了一柄拂尘，跟着霍子恒就走。

天黑之后，颜老爷及霍子恒带着李玄来到了那个废弃的院子里。一见霍子恒，那架秋千激动得直颤抖，可当它看见李玄时，顿时上下点头，好像在磕头求饶。
李玄哈哈大笑，一扬拂尘，念动咒语，随即一道金光圈了过去。那架秋千突然死命地扭动起来，一会儿，一个身形孱弱，十分瘦削的年轻男子和一个模样清丽，眉间有颗红痣的女子出现在了秋千架上。
一见那个女子，颜老爷老泪纵横：“巧儿……你……你为何在这里……”
颜巧娘见了颜老爷几个，也是悲痛万分：“爹爹，女儿不孝，让您伤心了。女儿是被他禁锢在此的！”颜巧娘指着那个男子道。
那个男子原本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颜老爷几人。听见颜巧娘一说，忙抬起头来，慌张地摆着手：“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想禁锢颜小姐在此的！”
“咦，你不是两年前隔壁那个病死的周进杰吗？”颜老爷指着那个男子惊讶道。
周进杰用袖子遮住了脸，给颜老爷深深地施礼。
李玄问颜老爷道：“颜老爷是不是曾有意和霍家议过亲。”
颜老爷惊讶道：“道长如何知道！我们两家原本都要请媒人了，只是小女突然被摔死才没有提这件事了。”
李玄点头道：“这就对了！这周进杰病死后，被人用邪术把魂魄藏在了这秋千架上，只有遇到和颜小姐有命定姻缘的男子才可以夺舍，到时候再放出颜小姐的魂魄，就可以和颜小姐成亲配对了。”
见颜老爷和霍子恒都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李玄笑着解释道：“夺舍便是周进杰的魂魄强行进入霍子恒的体内，这样，面子还是霍子恒，里子却变成了周进杰了。”
原来如此，难怪那秋千见到别人都若无其事，一见到自己就激动不已。霍子恒恍然大悟，又问道：“那我要是被夺了舍，我的魂魄会怎么样呢？”
“会变成无法投胎转世的孤魂一个，四处飘荡，直到灰飞烟灭。”李玄皱着眉头道。
霍子恒倒吸一口冷气，后怕不已，不由得感激地看着颜巧娘。
颜巧娘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周进杰一旁看着，露出了愤恨的神色。

“你大可不必做出愤恨的样子，颜小姐便是被你害死的。你不知悔改，还在痴心妄想，真是罪无可恕！”李玄厉声呵斥周进杰道。
颜老爷一脸的惊怒：“难道巧儿被摔死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李玄指着周进杰道，“如果颜小姐是正常被摔死的，魂魄应该在地府，而不是被禁锢在此。正是因为颜小姐是被他害死的，所以阴魂才无法离开。”
“难怪当时巧儿被摔死了，既不流血，也无破损，我们都以为是摔破了内脏，却原来是被他所害。道长，请一定要替我女儿申冤报仇啊！”颜老爷已经泣不成声了。
周进杰“扑通”一声跪在了秋千上，拼命地给李玄磕头，哭泣道：“不是我……不是我愿意的……”
“到底是谁给你施的邪术，还不从实招来。”李玄冷冷地问周进杰道。
周进杰犹犹豫豫的，还是不肯说。
李玄冷笑道：“不说也行，待我用三味真火把你烧得魂消魄散，灰飞烟灭，那个给你施邪术之人定会出来的。”说着，双手拈诀，指尖三簇金火盘旋，对着周进杰便要飞射出去。
周进杰赶紧求饶道：“我说，是我娘……”
颜老爷看着一墙之隔的周家，气得胸口又疼又闷。
过了不久，仆人把周进杰的母亲黄氏扭送了过来。

仆人走后，李玄才又把周进杰和颜巧娘的阴魂放了出来。
黄氏一见周进杰的阴魂，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喊“进儿”。
李玄冷哼道：“你倒是舐犊情深，可颜小姐无辜惨死，难道她的父母不会悲伤吗？”
黄氏擦干眼泪，冷冷地道：“颜巧娘天天在这秋千上嬉戏玩闹，勾引得我进儿魂不守舍，最终病死，她不应该陪伴我儿吗？凭什么我儿死了，她还活着？”
原来周家就住在颜家隔壁，那周进杰的书房和颜巧娘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颜巧娘喜欢荡秋千，时常玩耍。某日颜巧娘荡得特别高时，被周进杰瞥见了颜巧娘的身姿容颜，从此念念不忘，以至相思入骨，缠绵病榻。
黄氏知道儿子的病因后，马上请了媒人来颜家求娶颜巧娘。当时，颜家和霍家正有议亲的倾向，便委婉回绝了黄氏。
周进杰得知说亲不成后，病情一下子更加严重了，不久就药石无效，病死了。
周进杰死后，黄氏哭得死去活来，伤心之后，黄氏决定一定要满足儿子的心愿。她原本会一些邪术，只是某年在某县施展邪术之时，弄出了人命，不得已带着儿子逃了出来，不再敢施展邪术。如今为了儿子，也顾不得什么了。
于是黄氏利用邪术把儿子的魂魄藏在了秋千架里，等颜巧娘来荡秋千之时，把巧娘的魂魄摄了去。
颜家人不知道巧娘是被摄了魂，还以为她是被摔而亡。只因巧娘是横死，且才十六岁，依照颜家家训，不能进祖坟。颜老爷夫妇心疼女儿，还一直把巧娘的棺木放在祠堂里，用冰养着，没有下葬。
黄氏告诉儿子，巧娘有个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等他来了，只要那人一碰到秋千就可以强行夺舍。到时候再把颜巧娘的魂魄放出来，颜巧娘就可复活，二人就能白头偕老了。
得知只要把巧娘的魂魄放出秋千架，女儿就能复活，颜老爷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忙给李玄施礼，求他帮忙。
李玄从不停挣扎的黄氏手指尖上取了三滴血，做法之后，撒于秋千之上，只见秋千上冒出两股白烟，周进杰和颜巧娘的魂魄都已脱离禁锢，飘然下来。
颜巧娘赶紧给李玄施礼致谢。周进杰却站在了母亲身旁，低着头没有吭声。
颜老爷高兴之下，就要带着女儿的魂魄去庙里，霍子恒请求陪同一起去，颜老爷乐呵呵的答应了。于是二人谢过了李玄，请李玄去客厅稍候，才兴高采烈地
周进杰还舍不得颜巧娘，恋恋不舍地看着颜巧娘。李玄叹息道：“相处两年，她若对你有情，又怎会连个眼神都不给你，你也该放开心思了。”
周进杰想起这两年来，颜巧娘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一眼，哪怕孤寂至极，也不愿意和自己说上几句话，终于长叹一声，放下了对颜巧娘的心思，去地府报到，准备转世投胎去了。
黄氏定定地看着儿子的魂魄远去，突然惨然一笑，爬到了秋千架上，荡了起来。越荡越高，至最高处时，喊了一声：“进儿，等着娘……”松了手，闭着眼睛摔了下来……
李玄冷冷一笑，伸出拂尘一卷，一阵风起，卷着黄氏，落到了地上：“黄氏，你好恶毒的心思。颜家没有追究你害颜小姐之事，你倒是又起了害人之心……”
原来，黄氏想摔死在颜家，变成厉鬼，搅得颜家不得安生，颜家人不得善终，却不想又被李玄识破了。
再说颜老爷和霍子恒带着巧娘的魂魄来到了祠堂里，打开棺木一看，颜巧娘的尸身一点都没变，面色如生，颜巧娘的魂魄进去之后，不久就活了过来。
三人高高兴兴地从祠堂出来，颜巧娘的母亲高兴得热泪直流，说起前因后果，才想起还没好好谢过李玄。
这时，李玄押着黄氏走了过来，说了黄氏还想害颜家的事情，颜老爷便令仆人把黄氏送到了官府。黄氏被判秋后问斩。
诸事已了，颜老爷请李玄上坐，一家子恭恭敬敬地给李玄行礼致谢，并让颜巧娘认李玄为义父。
李玄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颜巧娘和霍子恒成亲后，夫妻二人很是恩爱，时常去玉真观里侍奉李玄。生了儿子后，还想让儿子跟着李玄学道术。李玄掐指一算，摇头不肯答应，说孩子和道家无缘，是状元之才。后来，那孩子果然考上了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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