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 | 逃离精神病院,我最爱的人拒绝为我签字

2022-10-8 08:16|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20| 评论: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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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的一天,我值夜班门诊,难得没有什么病人。

临近9点,新来的小护士冯悦一脸委屈地拿着两个芒果。“邓医生,这是我男朋友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特别好吃,可是护士长她们说芒果同‘忙’,从来不吃,还嫌我晦气,气死我了!”

我哈哈大笑:“那帮小嫂子就是迷信,拿来拿来,我百无禁忌!”

正当我要剥皮的时候,一个年约20岁的女孩走了进来,清脆地叫了声“医生”。她身材高挑,满脸笑容,却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冯悦朝我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

女孩面对我坐下,略微佝偻着背,脚尖却朝着大门的方向。从心理学上说,这是表面迎合,却时刻准备逃离的意思。

“感觉怎么不好?”我主动询问病情。

女孩咽了两下口水,停顿了三秒钟,随后用缓慢的语调说出了她的故事。

女孩名叫肖雪。父母在她两岁时离异,母亲迅速再婚生女,从此再无联系。她跟随父亲和奶奶生活。十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剩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

18岁,肖雪考上了吉林大学设计系,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大二上学期,奶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她只得带着奶奶回长春,在校外租房照顾。很快,她的事迹被学校知晓,将她树立为励志典型。一时间,她成了风云人物。

肖雪白天忙学业、打工、照顾奶奶,根本没时间顾及其他。可一到夜深人静,她就感觉心慌胸闷、情绪烦躁、呼吸困难,只有拿小刀一次次划过手臂,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好不容易熬到大四,肖雪在校招中被当地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看中。可她情绪持续低落,身体也每况愈下,犹豫再三,她联系了二十年没有往来的母亲,提出能否照顾奶奶一段时间。

没想到,母亲断然拒绝,直言没有这个义务,并哭诉自己生活艰难,提出让肖雪每月出一笔钱抚养妹妹。

肖雪同意了。她将奶奶安置到本地一家养老院后,感觉还是有心理问题,于是来寻求专业治疗。

听到这里,我已经大概知晓,这又是一出因为原生家庭导致的悲剧。

一个小姑娘遇上这么多人生变故,已经够可怜的了,还偏偏摊上这样一个吸血的妈,没有心理问题才怪!

通过问诊和量表计算,我初步给出了诊断:重度抑郁。当即收入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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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院区是精神卫生中心下设的心理医院,专门收治有心理问题的病人。


我负责的病区在八楼。相比其他病人,肖雪表现得十分开朗,很快就和护士病友混熟了,对吃药等治疗也很配合。


一天中午,我站在护士站补医嘱。冯悦探过身子,低声问我:“肖雪这是抑郁症吗?怎么一点都不像啊!”


一旁的护士长和我对视了一眼,故意没做声。


我懂她问话的意思。这里的病人,是没有人权和尊严可言的。医院大门到科室楼层有重重门禁,平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普通人想要进入只能申报审批,由专人陪同。窗户不仅用不锈钢栏杆封住,最多只能打开三个指缝的宽度。


病人们只能在各自楼层活动,而且作息时间严格,六点起床、九点睡觉,睡前还要上交手机,用餐、吃药、睡觉都有护士和监控监督,唯一的死角也就只有厕所了。


一般病人刚住进来,闹个两三回是常事。肖雪住进来的第二天,就有个病人突然情绪失控,撞墙砸东西,三个身形壮硕的男护士迅速将他撂倒,绑上了束缚带。病人瞬间丧失了自主行动,只剩下嘶吼嚎叫。


不论谁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或多或少地都会恐惧。肖雪不仅没有抵触情绪,还时常宽慰病友,这就太不正常了。


我暗中观察了她三天,发现在集体放饭时,她很快就把饭吃光,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去厕所抠喉。而且,发给她的零食水果,全被她分给其他病友。


我不动声色地给肖雪开了葡萄糖、维生素C和肌酐,以维持她身体的基本需求。


两天后的深夜,快下夜班时,我去每个病房巡视。偶尔会有两三个病人缓慢地在走廊里游荡,很像失去意识的丧尸。有的时候,我们都会被吓到。


发现肖雪不在病床上,我马上去护士站查了监控。


在公共卫生间,我找到了她。她双臂紧紧拉着那扇两米高、只能打开三个指缝的窗户,整个人挂在上面晃荡,看上去特别诡异。


我轻轻叫了一声,“肖雪,你怎么不去睡觉?”肖雪缓缓转过身,冲我笑了,“我出来透透气,马上就回去。”


那种勉强牵动面部肌肉的抽动,配上她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看起来特别瘆人,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综合肖雪一系列反应,我确定:她患上了阳光抑郁症。


和普通抑郁症不同,它具有非常强的隐藏性和欺骗性,如果不是肖雪自觉不适,主动求医,周围的人应该很难发现。


我翻开诊疗记录,在上面写下:


小时候的家庭变故让肖雪的自我认同感很低,学业、亲人和经济来源让她疲于应付,个性隐忍的她又没有找到正确释放情绪的渠道,再加上周遭环境对她的肯定和期许,她不自觉地营造出大众都喜欢的样子,幻想逃离现有环境。


这种自我麻醉的方式本来就是饮鸩止渴,再加上母亲对她的态度,更加速了她的病情。


思虑再三,我决定从肖雪的母亲作为她病情的切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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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后,护士长无奈地向我报告:给肖母打了四次电话,解释了肖雪的病情,让她来医院配合治疗,结果被她用武汉话问候了全家。再打,就直接被挂掉了。


我只好亲自打电话,一表明身份就遭到对方劈头盖脸的辱骂,“个斑马,你们是不是斗笼子(设陷阱)来骗钱啊,我只见过神经病被拉去关到滴,冒听说过心理还有病滴!”


“肖雪每个月2000块抚养费都不肯出,让个老不死的去住8000块的养老院爽快得很!”


我企图打断她,“肖妈妈,你女儿病得很严重……”


“她接一个活少说5000,多的上万,你跟我说她病得蛮严重?病得这严重还能赚这多钱?我冇得(没有)工作,现在还租房,她作为姑娘,帮我不是应该滴?”


我被她高八度的声音吵得头疼,知道让她配合治疗无望,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挂掉了电话。


我和护士长接连败下阵来,在科室被当做笑料流传。


傍晚时分,我路过开水房,听到几个护士议论,冯悦不懂规矩,在护士站给男朋友打电话,大骂肖母不配做人,没想到被肖雪听到了。


我气得冲到护士站,随手拿起一个文件夹就朝冯悦丢去,“要是病人出了什么事,你就给我滚蛋!”


对抑郁症患者来说,一句无心的话都能像一把刀,把他们推向更绝望的深渊,更何况是被最亲的人嫌弃。


这件事对肖雪的病情无异于雪上加霜,她的临床反应更加强烈,闻到一丝油味都会生理性呕吐,瑞必乐、安云等药物效果甚微。


当晚,我脑子里不断回想起当医生以来,独立经手的第一个病人,16岁少年王莽。他在极度严苛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又饱受校园暴力,患上了情感障碍和创伤后应激障碍。住院后,父母不配合心理治疗,我作为新人,束手无策,只能给予最基本的药物治疗。出院没两天,他就跳楼自杀了。


这件事给我留下极大的阴影,我总认为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才导致病人死亡。


消沉了好久,我才想明白:一切以病人的利益出发,只要能对病人好,任何方法我都尝试。


我渐渐成了其他医生眼中不按常理出牌、麻烦缠身的怪咖,但我对得起当初说过的医生誓词,对得起自己的这份初心。


可心理疾病受外部环境影响极大,越来越多的病人在我手上住院、出院,又再入院,病情反复,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深谭,黑暗快要把我吞噬,而肖雪的出现,就像一丝微光,给了我爬上去的希望。


她已经成年,经济独立,有强烈的自救意识,非常有希望走出来。我反复翻看肖雪的诊疗记录和检查报告,形成一个新的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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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把肖雪约到心理诊疗室。她有些局促,双手反复揉搓着病号服。


我单刀直入,“最近你感觉怎么样?”


肖雪沉默不语。


我接着说,“我和你母亲联系过了,她是什么态度想必你也知道了,她现在只是你生物学上的母亲,你指望她会关心你吗?”


她不看我,也仍是不说话。


“你妈之所以还愿意和你见面,完全是为了让你出抚养费。这一切为了谁?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她才是你妈妈真正在意的人,你就是个提款机而已。”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肖雪的表情。她从一开始的惶恐,到愤怒,最后脸部变得狰狞扭曲。


这是一步险棋。


从临床上来说,抑郁症状严重的患者一旦遭受外部强烈刺激,会引发患者启动更极端的应激反应。但也有可能让患者在心理上彻底抛弃依赖和幻想,面对现实,那后续治疗就有望了。


但如果肖雪并没有从幻想中清醒过来,那么病情会比现在更为严重,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充分考虑方案的危险性,这是医院绝对不允许的,一旦被家属举报,我将面临处分,甚至是被吊销医生执照。


所有种种,我都有所准备,绝不后悔。


果然,肖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转身就要撞向门框。我眼疾手快挡在她前面,随着一记闷响,我的胸口一阵剧痛。


早在门外守候的护士长领着两位身形高大的男护士冲进来,死死按住肖雪,并快速注射了一针镇静剂,抬着她去了病房。


护士长心有余悸地用手指戳了戳我,“你呀你,能不能不给我找麻烦,这事要被主任和医务处知道了,可是又要全院通报批评了。”


我作势挽住护士长的胳膊,“哎呀,我这不是为了提高治愈率,为科室多挣奖金嘛!”


护士长打了一下我,“我信你个鬼,就喜欢搞这些歪门邪道。警告你,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她妈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连忙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把肖雪叫到跟前。她脸色蜡黄,眼神涣散,缓缓坐到我对面。


我例行公事地问,“昨晚睡得好吗?”肖雪垂着头,还是沉默。


我接着说,“既然你来医院,肯定是想把病治好的对吧?”


她终于有了反应,“嗯”了一声。


“我只是一个医生,不是神仙。抑郁症这个病,就算我铆足劲要给你治好,你不配合,也没用。”


肖雪双手抱住膝盖,开始小声抽泣。


我敞开白大褂,坐到她旁边,轻抚她的后背,“其实,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不是所有人在经历过你的事情后,都还能靠自己上完大学,照顾奶奶。”


“你觉得所有的压力和责任你都应该担着,你不能垮,所以你隐藏了最真实的情绪。其实你很不开心,对一切都很厌恶。”


肖雪抬起头,幽怨地问,“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我捏了捏她的手,“你不断去满足你妈妈的索取,也就是想要一点家的温暖,可这不是正常健康的家庭关系。”


在我的心理干预下,肖雪放声大哭,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抱住她,“我们一起努力,我保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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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治疗,肖雪低落的情绪明显外放,变得不爱理人,吃饭也只是胡乱扒拉两口就算了。但我知道,她只是开始直面自己真正的情绪。


这天中午,我路过护士站,听到冯悦不解地向护士长打探:“护士长,肖雪怎么越治疗情况越差了啊?”


护士长正在归档护理日志,头也没抬地说:“这就是精神类疾病的特殊性。你表面看到的也许并不是真实的,有的是东西你学咧!”


两个月后,肖雪生理性反应逐渐消失,抑郁情绪有明显好转,符合出院标准。


根据医院规定,病人出院必须要有监护人签字。护士长给肖母打了好几通电话,反复解释,就差跪在地上哀求了。


肖母出现在医院时,旁边还跟着一个年约10岁的小女孩。看样子应该是肖雪同母异父的妹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肖雪的妈妈。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一头摩丝盘发高耸入云,估计十级台风都吹不散。


她一见到肖雪,就指着女儿鼻子骂,“我忙得很!你是不是不找我麻烦就不舒服?么斯抑郁症,我看你就是太闲!钱不去赚,倒是有脸花,你说你有么用?”


说着说着,她作势要打肖雪,被一旁陪同的工作人员拉住了。


我刚站起来就被护士长捏住了手臂,低声说:“你记得上次你和病人家属吵架,被投诉的事情哈。千万别冲动,注意态度!微笑!”


我只能在心里默念:病人是上帝,病人家属是衣食父母……


肖雪身体蜷缩起来,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小女孩在一旁挤眉弄眼,表情幸灾乐祸。


我拉着肖母三人进办公室坐下,递上矿泉水,赔着笑脸说:“您先别气,肖雪恢复得不错,您签完字就能出院了,不耽误她赚钱的。”


肖母白了我一眼,“唰”地一把抽走出院单,在上面签了字,丢回我面前。转头,她又开始骂肖雪:“快点挣钱,你妹还等着交钱上舞蹈班呢!”


肖雪转身去拿行李,我嘱咐她,“一定要按时吃药,感觉不好一定要来复诊。”


“妈妈,还有多久啊,我都热死了!”小女孩拉着肖母撒娇。


肖母立马温柔劝慰,“马上就好了,哎哟,我的宝贝辛苦了!”继而吩咐肖雪,“天这么热,赶紧叫辆车先送我们回去!”


肖雪轻声应着,连忙掏出手机叫车,跟在肖母后面走了。


冯悦和几个小护士气愤难耐:“这是亲妈吗,比后妈都不如!”“也太偏心了吧,小女儿是宝贝,肖雪就是不要的垃圾嘛!”


“行了行了,都去干活,不要议论病人隐私。”护士长敲了敲桌子,大家做鸟兽散。


我心情复杂。来我们医院的病人,大多都有病态的原生家庭。而这个病态环境的形成,绝不是某一个家庭成员的原因,而是所有家庭成员之间的负面影响。


肖母对两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态度,普通人都会觉得肖母十恶不赦。但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基于十年的临床经验,肖母大概率是和肖父、肖奶奶产生过激烈的家庭矛盾,才导致她将厌恶情绪转移到了肖雪身上。


当然,事情的真相,我也无从探究了。


同时我有种强烈预感:这件事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肖雪说不定会遇到更难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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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年里,我给肖雪打过几次电话。她大致情况还好,在家接设计私活,时间自由,能够休养,收入也不错。但肖母前前后后已经找她拿了2万多块,她每次犹豫再三还是给了。


就在肖雪情绪趋于稳定时,养老院通知她: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发展到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步了。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肖雪仍然有点难以接受。我让她来复诊,调高了药量,基本也能控制病情。


2022年大年初三的深夜,我刚准备睡觉,电话响了。


肖雪微弱的声音传来,“邓医生,我刚控制不住,吞了一瓶文拉法辛,现在好难受啊,我不想死。”


我赶紧打110报警,快速套上衣服。丈夫张凯早就见怪不怪了,“你病人还真会挑时间,年也不让人好好过!”


我懒得跟他废话,心里只想着,千万别出人命!


飞奔赶去她家,和民警一起将肖雪送去医院洗胃。幸好她求救电话打得比较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在和警方说明了肖雪的基本情况后,我又咨询了急诊科医生,将她转入精神病院。


肖雪清醒过来,我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肖雪的妈妈,突然打电话叫她上家吃团年饭,肖雪给全家准备了好多礼物,可当她高高兴兴上门,妈妈开头第一句话竟然是:“给我5万块钱。”


还说自己老公做生意被人骗,现在家里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肖雪问妈妈:“不是说让我来吃饭的吗?”她妈妈回复道:“你给了钱就可以去外面吃了,想吃啥就有啥。”


讲完这些,肖雪冲我笑了一下,转过身,没有再说话。


又是和上次在卫生间如出一辙的笑,里面包含着她多少辛酸和绝望,我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办公室,“滴滴”声响起,在工作群里,主任发了一条链接。我打开一看,是《2021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


根据权威调查显示:我国抑郁症患者将近5000万,女性患病率为男性的两倍,18—24岁的抑郁患者占总数的35.32%,亲子关系是引发抑郁症的首要原因,占68.04%,都曾在家庭中感受到严苛/控制、忽视/缺乏关爱和冲突/家暴。


我摘掉眼睛,揉了揉酸胀发痛的眼窝,长叹了口气。


为了彻底杜绝肖雪自杀的想法,综合各项风险指标后,这一次,我给肖雪制定了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治疗方案。


MECT是在静脉使用麻醉药和肌松剂的基础上,给患者大脑以适量短脉冲电刺激,促使脑代谢重新恢复到正常平衡,从而达到治疗效果。


八次疗程过后,肖雪的病情有了较大好转。期间,我搜集了以往因为原生家庭而患抑郁症病人的大量资料,交给了她。


我告诉她,“人与人关系的维系是靠感情,不是一方索取,另一方无限给予。这是不健康的亲子关系。”


“你是成年人,有能力脱离这种关系,这不叫自私,更准确地说,是自保。”


三天后,肖雪主动找到我,手上拿着那叠我给她的资料。我瞟了一眼,上面有很多批注。


她郑重地说,“邓医生,我想好了。”我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可是,我担心我妈不会善罢甘休,你知道她……”我告诉她,一切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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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正在办公室写肖雪的治疗报告,护士长进来了,欲言又止。


我猜到她想说什么,却没有点破。“护士长来指导工作啦,什么事?”


“少贫!你不觉得你对肖雪这个病例投入太多私人感情了,做得有点超出本分,这是我们这行的大忌!”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们这行和一般的医生不一样,不是找到病灶切除就行了,有时候你明明知道病因在哪,却无能为力。”


我拿出两包薯片,打开递给护士长。窗外,夜色迷人,跟医院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每年我们医院进进出出多少病人,有多少是真正治愈,一辈子不用再进来的?你看王渝珊,在医院待半年了,是我不愿治她吗?我是拿她爸妈没办法,她还是未成年,我能让她和原生家庭决裂吗……”
护士长比我年长两岁,跟我差不多时间入职。我们相互扶持十余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病人。我对这份职业的初心和无奈,她最懂。


“所以,你就是想把肖雪治好,证明自己对不对?”说着,她递给我一个皱巴巴的苹果,“这可是我供奉了快一个月的吉祥物,送你了!祝你‘苹’顺,肖雪‘苹’安。”


我接过来,笑了。
为了让肖雪出院后顺利融入社会,医院社工也介入了。针对她的具体情况,给出了对未来生活和工作的规划。


肖雪联系了长春那家曾经给过她offer的设计公司,说明了当初放弃入职的原因。我也特意给公司负责人打了电话,证明肖雪目前的身心状况足以应付日常生活,恳请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三天后,HR通知肖雪,公司同意给予她重新入职的资格。她冲到我办公室报喜,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由衷,那么灿烂。


一切准备就绪后,到了肖雪二次出院的日子。几个电话后,肖母再一次骂骂咧咧出现了。


根据医院规定,社工向肖母详细解释了肖雪今后的生活规划和注意事项。


得知肖雪即将离开她去长春工作,肖母情绪激动,躺在地上捶胸顿足,呼天抢地:“我是造了什么孽哦,亲生女儿竟然想撇下我一走了之,我怎么活啊?小女儿才10岁,你这个冇得良心的,是不是要逼死我?你们来评评理!”


我和护士长互使眼色,赶紧把肖母扶了起来,又顺势推了肖雪一把。


肖雪拿着一个袋子递给肖母,“妈,这里面是一万块钱,你先拿着用。”


我在一旁帮腔,“肖雪找到了好工作,您应该高兴才对,这不比接私活有保障多了。再说,工作干好,这工资涨了,给您的钱才会越来越多!”


肖母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说:“你跑到长春去,天高皇帝远,我也管不到你,你要保证每月给我3000块钱,不然我不会帮你签这个字。”


肖雪连连点头,“我保证,我一定会给。如果有奖金,我还会多给。”


也许是肖雪从来都有求必应,也许是吃准了肖雪软弱的个性,总之,肖母拿着钱离开了。这正是我们期待的结果。


肖雪顺利去了长春。一个月后她用新手机号给我打电话,说工作还行。她还说,新的号码,没有告诉妈妈。


我点点头,但也知道,这个妈妈,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几天后,医院保安火急火燎地通知科室,说有个女人在大门口闹事,要找邓蕾医生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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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去一看,正是肖母。


她见到我,立马抓住我的胳膊,“肖雪联系不上了,这个月也没有打钱,你们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她到底在哪儿?”


我冷冷推开了她,“医院有明文规定,医生患者禁止私联。肖雪出院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肖母不依不饶,说些“她是我生的”、“不帮我帮谁”之类的话。我不愿再和她纠缠,交代保安,如果她再闹事,就报警。


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拦在肖母前面,她自知干不过,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2022年8月,肖雪打电话告诉我,奶奶去世,她回来了。


我有点担心,怕她经受不住打击,病情反复,提出想去送奶奶最后一程。


在葬礼上,我见到了肖雪。她胖了一点,面色有了红润。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葬礼结束后,一切归于平静,肖雪提出请我吃饭,我欣然接受了。


席间,肖雪告诉我,肖母也曾找到养老院,企图打听她的消息,被工作人员赶走。反复闹了三四次,都没有结果,后面也索性不来了。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或许哪天你妈妈逼急了,会去法院起诉,毕竟子女和父母无法断绝关系,赡养费还是要给的,到时你能接受吗?”


“起诉呗,法院怎么判,我就怎么执行。”


她告诉我,没事的时候,也看心理学的书,知道以后终身都要跟这个病做斗争,但她不怕了。


我点点头:“如果复发了,好好治病就是了。病了,咱就治,顺其自然,不和它较劲。你这次做得很好,下一次,你也能做好。”


过了一会儿,她哑着嗓子说:“奶奶临走前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看到一盘鱼香肉丝,还跟人说,‘这是我家雪雪最喜欢吃的菜,我要给她留着’,就直接往兜里装。其实奶奶已经不认识我了,却还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奶奶没了,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你要带着奶奶的爱勇敢走下去,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回报。”我的眼睛湿了。


分别时,她拥抱我,对我说谢谢。我拍拍她的后背,“不用谢,你也帮了我。”


阑珊的夜色,像倦鸟一样收拢了疲惫的翅膀。晚风中,我想起另一个14岁女孩的脸,笑了。#我要上 头条#​#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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