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草绳背后的故事：乡下人、城里人

《记忆里的故事》之三

思绪在记忆里穿梭，往事如烟，岁月深处曾经的过往，在追忆里一点一点还原最初的模样。几十年前生活过的村子和那时候的生活景象，像沉睡中被我唤醒的孩童，越过纷乱嘈杂的岁月，从记忆深处向我奔跑而来…
我文字中一个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像一幕幕折子戏，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戏中人物无需粉墨登场，如同我无需修饰的文字，都是素颜出镜，还原最初的模样。系列故事之三要登场的是《一根草绳背后的故事》……
乡下人、城里人

紧邻包钢的乡村，没有乡村该有的宁静。村子距离包钢外围纵横交错的铁路线仅仅几百米，火车驶过时，感觉屋子也随着轰隆隆声在晃动。
我们从出生起，耳边就交汇着火车、汽车、厂区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的嘈杂声。穿过村子的洗煤厂运煤土路，上面终年有着厚厚一层煤与土混合的浮土。刮风或是车辆驶过，黑尘飞扬。我们没有碧绿的田野，也没有雪白的羊群。浅色衣服洗后晾衣绳晾干，就能看到有一层黑灰附在上面。
奔跑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也一个个是黑孩子，别说脸黑手黑了，就连鼻孔里也是黑的。父母忙于农活，还要操持一大家人的吃穿用度，根本无暇顾及孩子们。在粗放宽松疏于管教的环境里长大的半大孩子，像不曾修剪的小树恣意妄为的自由生长着……

…… 那时，包钢职工家属区与我们三个村子横向混居着，一条从厂区通向稀土三厂的铁路穿过这片区域，铁道北边是职工家属区，南面是我们村和另外两个相邻村子。铁道成了家属区与农村的分界线。别小看了这条不宽的铁道，它就像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代表着两个阶层。那个年代，城乡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城市户籍吃商品粮，招工也只招城市户籍的孩子。城乡之间差别很大。城市户口的职工子弟，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看不起每天灰头土脸的农村孩子，经常盛气凌人的出言不逊。

铁道南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恶劣的生存环境，宽松的教育造就了桀骜不驯的个性，野性中带有倔强。铁道北职工子弟看不起南边农村孩子，觉得穿的又土又破，粗野没教养。铁道南农村孩子看不上职工子弟的假清高，觉得同样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就是比我们离运煤路远一些，比村子环境相对来说好一些，凭什么耻高气扬？两边互相嫌弃，相看两厌。
都是惹是生非的年纪，又是胆大妄为的青春期。北边的轻视挑衅，南边的不甘受辱，于是，经常发生争执斗殴。相互间的敌对情绪作祟，一言不合甚至是相互间眼神不友好也会大打出手。引起纠纷的往往只是一些小事，刚开始也只是当事人争执斗殴，就像文革时期的派系一样，旁观者加入各自的阵营。结果是后来参与的人根本不知道原因，也不需要知道原因就成为一场混战。

后来发展到电影院有时候放映中途不得不停下，警察平息后才能继续。露天电影更是常常引起斗殴，中途乱作一团。
只要农村贫穷落后的现状不改变，歧视就如影随形，歧视下敌意就不会消失。城乡差别将同一片水土养育的人分为两个阶层，这种敌对情绪一直持续了许多年。我们在这种氛围里长大，思维里也本能的加入了这种敌意。

争执斗殴，和我们这些小姑娘无关，我们关心的是跳绳，跳皮筋…… 我家房后就是那条终年黑灰的土路，土路边有片不大的空地，是跳绳、跳皮筋的好去处。那时候，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年龄都相隔两三岁，男孩女孩都能一起玩耍。我那时也就十一、二岁，常在这里和伙伴们玩耍，
有一天，大家玩厌了，又没有什么新鲜的，都懒洋洋的围靠着路边一根电线杆坐着，看路上下班回家的自行车流。那时，还没有现有的这条洗煤厂运煤路。房后这条土路是唯一一条下班必经路。

旁边一群比我们大的也在无聊的看着下班人流。他们当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是嫌弃农村又脏又破嘛，干嘛还从咱们这里回家？想办法不让他们经过”。一句话，给百无聊赖的氛围加入兴奋剂，大家七嘴八舌的出主意。
有人把目光落在路边一户外来租房户门前堆的一堆草绳上，有了主意。我们围坐的电线杆，和对面路边的电线杆在一条直线上，相距不远，在路两端拉起一根草绳，在晚上是看不见的，这样就能让路过的人摔倒吃点苦头。
都是半大孩子，也没有什么是非观念，以个人喜好判断是非。况且本身就对铁道北边有敌意，在那个没有电视机，更谈不上有游乐设施与场所的年代，娱乐项目就是扎堆活动，也经常瞒着父母恶作剧…

说干就干，我们这些听到密谋的小姑娘，被严重警告不许回家向父母告状。其实，我们也没有告状的念头，反而觉得很刺激，我们都郑重保证甚至是赌咒发誓后，被允许跟随着旁观……
就地取材，路边这户租房户，从厂区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草绳，在院子里缠绕在一起堆成一堆，当做柴禾烧火做饭用。这家男主人脾气暴躁，明目张胆的要是不可能的，只能趁着不注意偷偷拿。都惧怕男主人的暴虐，为了保险起见，房东家的兄妹也在我们中间，就自告奋勇回家做内应，假装串门打探动静。

那时候，每户人家都是不高的土墙，这家人的墙更为低矮，我家是在对面的最高处。站在我家房后的电线杆边，就能看到这户人家院子里的全貌。
傍晚时，正是吃饭时间，院子里没有人。为了不被发现，胆大的两个低头弓腰越过土墙，悄悄靠近草绳堆，从缠绕在一起的草绳中寻找到绳头，用手从交叉缠绕中调整顺一些，然后由另一个拉着绳头往外拽，经常是走几步发现太短，就丢弃重新寻找长的。寻找到长的也不能用力拽，草绳经过日晒用力拽就会断。小心翼翼的翻出土墙，早已有伙伴等在那里，草绳到手先在水里泡一会，这样就不会轻易断了。

工具有了，不能把草绳系在两边电线杆上，我家房后是下坡，自行车从坡上下来惯性很大，担心系死的绳子会让摔倒的人受伤，就决定让两人手握草绳头，自行车触碰到就松手，这样不会有严重后果。
这就有了难度，为了不引起骑车人警觉，这两个人必须隐身在电线杆后面，电线杆不粗，这就需要胆大灵活还必须是瘦的。胆大的孩子在这群野性孩子中从来不缺，可光是胆大还不行，必须也要身手敏捷，能在事后迅速逃脱。很快就有了人选，我们也紧张的各自寻找隐身处。

我家房后有个用土墙围起来的后院，靠近电线杆不远处正好是麦秸垛。我们几个翻墙进入后院，爬上麦秸垛，探头探脑张望，只见土路两边的人，与电线杆并列直立着，从正面不是仔细看的话，以为就是一根电线杆呢。其他人在不远处的隐蔽处躲着，一根草绳耷拉在路上。
下午正常下班时间过后，晚上路上的人少，经过的是倒班回家的职工。当前面放哨的传来暗号，知道有人过来了，草绳就离地横在路上了，我们也连忙隐身于松软的麦秸中。

我们大气不敢出，隔墙倾听路上的动静，路上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一会就听到重物落地和惊叫声，随后就是像野马开栏的奔逃声…… 过一会，路上传来拍打衣服声和叫骂声，直到骑车人走远，四散奔逃的又聚拢，彼此取笑奔逃时的惊慌狼狈，笑着享受这份紧张刺激。接着等待第二个、第三个……
随后的日子，村里的孩子也加入进来，从傍晚就聚集在一起，兴奋的等待着夜幕降临。一根草绳，俨然成了半大孩子们夜晚头号紧张刺激的项目，也给我们单调的童年增添了乐趣。
那时候，我们深恶痛绝月圆之夜，明亮的月光让人与草绳无处遁形。数着日子盼望着月色不明的时候。那个时期的夜晚，经常被追赶着四散奔逃，熟悉村巷地形门道也都能侥幸逃脱。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人们得知了胆大妄为的恶作剧，在一天夜晚快要得逞时，赶来痛骂一顿，没收了草绳，大家才鸟兽散…

一根草绳，成了村里那个年代年龄差不多大的人共同的记忆。多年以后，发小们相聚，还会聊起小时候的那根草绳和草绳背后的故事。只是这时候的我们心里有了歉意，发自内心的对曾经摔倒的人心有愧疚。
那些职工辛苦工作后回家，却莫名其妙的被绊倒在黑土路上，一场惊吓连带着身体的疼痛。每次聊起都感慨当年的境遇，只因顽劣与敌意就恣意妄为，所幸没有严重后果，才略感心安……

时间过得真快，不经意间，四十多年过去了。铁道北边的家属区早已拆迁进入市区。铁道南村里的黑土路也早已是干净整洁的水泥路，洗煤厂运煤专线也纵向修了一条公路。
四十多年过去了，城乡差别也消失在日新月异的新时代。转眼间，我入住这个小区四年多了。郁郁葱葱的树木隐映在楼宇间，傍晚时，小广场里的儿童游乐场上，孩子们在爬上爬下，欢笑声一片。陪着孩子们的大人们也三三两两的一起聊着家常。在这里，城里人、乡下人，因缘际会成为邻居。亲切的语气善意的微笑，没有人在意你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人与人之间是平等与尊重。

善感的我看着眼前的情景，总会忆起许多年以前的往事，感慨万千。感慨之余也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改变了贫穷落后的生存状态，生活水平提高到同一个档次，才能有尊严！想起时事新闻里常说的一句话：落后就挨打！国如此，民众亦如此！
也许还会有极少数人，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认为自己城里人的身份更高贵一些。可那有什么关系呢？此时非彼时，趟过贫穷这条河的乡下人，已经变得自信，懂得了生活的真谛是强大自身后的自我认同。自卑得不到尊重，拳头更争不来平等。要靠自己奋斗让生活变得富足，站在相同的起点，才能有平等与尊重！乡下人，城里人，已融合发展成为和谐社会的主流，感慨之余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