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招致的午夜惊魂

2021年中国过敏防治周系列科普
作者：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文利平
转自：中华临床免疫和变态反应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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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起，美国和澳大利亚分别报道了罕见的红肉过敏患者。他们在之前几十年里一直都能愉快地吃肉。然而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他们在吃红肉数小时后出现：全身瘙痒、荨麻疹、面部和喉头水肿、呼吸困难等症状，更严重的会发生血压突降、休克、抽搐、晕厥，甚至大小便失禁。此后，瑞典、西班牙等地也陆续报道了这种罕见的食物过敏反应，这种成人期发病的典型速发型过敏症状，临床症状发病急，症状重，是一种潜在致死性疾病，往往需要去急诊室抢救治疗。医生发现，与通常情况下食物过敏的临床表现不同，这种食物过敏反应有非常奇特的临床特点：

1.这种疾病虽然由速发型变态反应的核心：IgE抗体所介导，但和其他速发型反应不同的是，过敏症状在进食猪肉牛肉或者羊肉等红肉类食物3-6小时以后才发病，例如说，晚饭进食了导致过敏的食物，但进食后当时并不发作，而可能要等到睡前甚至睡梦中半夜三更才发作，患者从睡梦中痒醒，因恶心呕吐，呼吸困难，休克等严重症状而到急诊就诊；

2.这种独特的过敏反应中，导致症状的过敏原表位/结构，并不像其他食物过敏原那样，是蛋白质或者肽段，而是一种特殊的糖类物质：半乳糖-α-1,3-半乳糖（alpha gal,α-Gal），这是迄今为止，唯一由糖类引起的食物过敏。
经过详细的流行病学调查和随访以及实验室检查，科学家发现，这种奇特疾病的发病原理，也和其他的几乎所有的食物过敏不同：红肉过敏导致的迟发型过敏性休克和患者曾经被蜱叮咬有关。这是迄今为止，唯一因体表寄生虫叮咬而引发的食物过敏。

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优势蜱种不同，例如美洲的美洲钝眼蜱，欧洲的篦子硬蜱，澳洲的全环硬蜱，中国的长角血蜱等，但均有导致红肉过敏的报道。迄今为止，这种疾病仍然非常罕见，在国际上共报道了200余例；2010年，我院变态反应科确诊了亚洲首例由于长角血蜱叮咬而导致的红肉过敏病例。截止目前，我们共确诊了十余例这样的病历。

今天我们的故事，先从蜱开始。
蜱，是名副其实的“吸血鬼”。它唯一的食物来源，就是其他动物的鲜血，无论是雌蜱或雄蜱，无论是幼蜱或成年蜱，都需要吸血来维持生存。一般情况下，蜱虫或隐匿蛰伏于山林丘陵的草木上，或寄宿在家畜或野生动物的皮毛中。吸血前的蜱，可能如针尖大小，肉眼也难以发现它的存在；吸饱血后的它，膨胀如饱满的黄豆，体积和重量比吸血前增加几十甚至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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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上，蜱也被称为“蜱虫”，因为它看上去确实像点像小昆虫。但它不是昆虫，从分类学来说，它属蛛形纲，蜱螨亚纲。两者区别其实是比较明显的：昆虫有三对足，而蜱和它的蛛形纲亲戚们一样，有四对足；昆虫有头、胸、腹三个部分，而蜱的胸腹愈合成一个整体。

为了生存，蜱也是蛮拼的，进化出一身“绝技”。在它的第一对足的末端，有特殊的感受器：哈勒氏器（Haller's organ）。这种神奇的感受器，可以感知到来自宿主的化学信息、热量和气流等；帮助它寻找宿主，一旦寻找到合适的受害者，它会爬到植物的顶部，伸开双臂，随时准备给过路的动物来一个“死亡拥抱”。它可以长时间忍饥挨饿，在休眠期间可数月甚至一年不进食，保存实力，等待时机；一旦找到叮咬对象，因其体积太小肉眼不容易看到，被叮咬者可以毫无察觉；而且蜱的唾液中含有一种特殊的“麻醉剂”，让你既不痒又不痛，神不知鬼不觉在你身上悄悄饱餐一顿；很多蜱虫头部和口器呈现独特的“倒刺”结构，一旦刺入受害者的皮肤，就不容易被掉下或者被拔除，可帮助它更好地“挂”在受害的宿主身上。同时，蜱拥有惊人的繁殖能力，一次可产卵成百上千枚。凭着这些技能，蜱这种古老的生物，在地球上繁衍生息，延绵不绝。

蜱是全世界广泛分布的吸血节肢动物。和虽然恼人但危险度并不高的猫蚤不同，蜱是相当危险的吸血生物。大多数情况下，未携带病原体的蜱叮咬后，可导致宿主少量失血。在极端情况下，大量蜱叮咬同一只动物可导致其失血而死亡。携带有病原体蜱的致命毒“吻”可传播多种严重疾病，比如“森林脑炎”和Q热、立克次体病等。臭名昭著的“莱姆病”也是由于蜱叮咬导致。莱姆病是由于蜱携带的螺旋体导致的传染病，在早期可以使用抗生素治疗，但如果拖延到后期，会发展成损伤多个脏器的严重疾病甚至死亡。2011年，中国多个省份报告了“蜱虫病”，此病被我国学者诊断为“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征”，是经由蜱虫传播的病原体造成的传染性疾病；此外，蜱唾液中的神经毒素还可引起“蜱瘫”，也是容易误诊误治的疾病。而本文的重点讲述的是，蜱叮咬可导致少数受害者产生特异性的IgE抗体，导致进食红肉后严重过敏反应。

那么，蜱叮咬后为什么会发生红肉过敏呢？

原来，在蜱唾液中，存在一种阿尔法半乳糖（半乳糖-α-1,3-半乳糖，alpha gal，α-Gal），正是这种物质导致了受害者突然发生猪肉牛肉羊肉等肉类过敏。简单说来，发生的过程是这样的：当蜱叮咬人类的时候，唾液中的阿尔法半乳糖会随着唾液进入受害者的血液，随后可被人体免疫系统发现，免疫系统将阿尔法半乳糖视为入侵者，并产生特殊的针对性的特异性IgE抗体，通过这种方法将其“记录在案”；这些被IgE“标记”过的人在再次吃红肉后，红肉中所含的阿尔法半乳糖结构被体内预存的特殊抗体“一眼辨认”出来，激活体内一系列剧烈的免疫应，人体也就随即出现了皮肤粘膜、呼吸、胃肠道、心血管系统等一系列过敏症状。

故事说来虽然简单，但是临床上，这种疾病其实是挺不容易被发现和诊断的。首先，因患者往往都是在进食后需要经过几个小时才会发病（称之为“迟发过敏”），所以不容易被患者或医生发现其中的因果关系。而过敏原检查时，常规的皮肤试验也难以发现这种过敏原，因为引起过敏的不是传统过敏反应中的蛋白质过敏原，而是糖类，就是之前提到的阿尔法半乳糖，这也是迄今为止唯一引起过敏的糖类物质。

实际上，红肉是一种营养学定义，指的是在烹饪前呈现岀红色的肉，如猪肉、牛肉、羊肉、鹿肉、兔肉等等哺乳动物的肉，红色来自肌红蛋白。而大马哈鱼、三文鱼、虾蟹等，尽管肉的颜色呈现出红色，但它们并不属于“红肉”范畴。在不同地区饮食习惯中，红肉的种类会有所澳大利亚的袋鼠肉、阿拉斯加地区的海豹和鲸鱼肉，某些地区进食的啮齿类（鼠）肉，都算是红肉。红肉富含优质蛋白，营养丰富，能量高，同时，也是血红素铁的重要营养来源。长期素食不吃肉类的人，比较容易发生营养失衡，例如铁缺乏甚至缺铁性贫血。

我们发现，患者一旦被致敏，除了红色的肌肉部分以外，动物的各种内脏、皮肤、蹄筋等“肉类周边”也一概不能再吃了，尽管这些并不是“红色的肉”。如此说来，蜱还是一个“吃货杀手”：被蜱咬伤后，某些人将从此告别回锅肉、酱牛肉、东坡肘子、羊杂、卤煮、狮子头、烧肥肠、火腿、煎牛排、羊肉串、烤乳猪、烤全羊……。

作为无肉不欢的吃货，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开始瑟瑟发抖？

没关系，只要我们采取必要的防护措施，是有办法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的。要知道，蜱的活动有显著的季节性（春季和夏季），要尽量避免涉足蜱密度高的树林和草丛；行走在有蜱的区域时，最好扎紧袖口和裤腿，防止蜱虫钻进衣服，穿浅色长袖长裤以便随时检查，并在衣物上喷洒驱赶蜱的药物；对蚊子有效的避蚊胺（DEET）对蜱也有良好的驱赶效果；爬到身上的蜱虫一般不会立刻咬人，因此回家后应该仔细检查衣物、身体上有无蜱虫。如果带宠物去草丛之类的地方活动过后，也需要及时检查宠物身上是否有蜱虫附着叮咬。

万一发现被蜱叮咬，需要严肃对待，尽快将其拔出。千万不要用手捏或者使用火烧之类的民间疗法；对蜱的任何损伤和刺激都可能让更多病原体流入体内。正确的做法是：使用尖头镊子夹住蜱的口器（此时大部分已深埋在皮肤里）或尽量靠近皮肤的位置，然后沿竖直方向小心缓慢拔出。拔出来的蜱不要扔掉或破坏，而应该保存在瓶子里留给医生鉴定检查。被咬后要尽快找到可以处理蜱虫咬伤的医院做进一步处理。如果在蜱叮咬后一天内移除蜱虫并及时就医，感染疾病的概率就很低了。

总之，蜱是一种危险的吸血节肢动物，在做户外活动时，应警惕其叮咬，如果发现已经遭到蜱叮咬，要特别重视，正确处理咬伤，降低感染致病微生物或者红肉过敏的风险就能大大降低

作者文利平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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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博士，硕士生导师。本科毕业于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博士毕业于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曾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国立犹太医学中心变态反应科参加住院医师培训。现任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副主任医师。热爱专业，临床扎实，对常见过敏性疾病的诊疗经验丰富。对过敏性疑难病例的诊疗，尤其对鼻炎和哮喘、皮炎湿疹、荨麻疹、食物过敏、过敏性休克有独到见解。研究结果发表于《Lancet》、《Allergy, Asthma & Immunology Research》和《Contact Dermatitis》等SCI杂志及核心期刊。现任中国医师协会变态反应医师分会常委，中华医学会变态反应分会全国委员，中华医学会科学普及教育分会全国委员，《中华临床免疫和变态反应杂志》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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